第154节
“……我控制不住。” 沈昼叶搀扶着他,感觉本来不高的个子都被压扁了。陈啸之滚热的鼻息穿过微冷的空气,在乌黑漫长的夜的尽头,落在了她的耳廓处。 那动作,由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做来明明一点情色的意味都无——却莫名地令沈昼叶面红耳赤。 陈啸之附在沈昼叶的耳边, 朦胧地问:“阿十,我们去哪?” 沈昼叶不开心地心想你叫谁阿十呢,我有名字的——但是不能和醉鬼计较,答道:“我带你回我奶奶家,先对付一晚上。” 陈啸之笑了起来, 答道:“好。“ - …… 深夜,暴雨冲刷世间,万物在雨中缄默不言。 沈昼叶一天走路走得太多,此时还要背着陈啸之,累得几乎都走不动了,她只是小心地扶着陈啸之,胳膊累到近乎麻木。 她害怕陈啸之摔了跤,因此紧紧抱着他的胸腹,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醉鬼在暴雨声中,模糊道:“你……奶奶家真远。” 沈昼叶小声安慰他:“打不到车,只能从校园里面走过去,你忍忍哦……” 陈啸之贴在沈昼叶的面颊旁边,温温热热地蹭了蹭,沙哑地说: “……好。” 他的气息滚烫,雨水无穷尽地落于伞面上。 沈昼叶莫名地想起多年前,陈啸之冲上来救她的那一天——那群混混卡着沈昼叶的脖子,划开她的书包,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泡了水,陈啸之看到白刃还是冲了上来。而隔过这么漫长的岁月,沈昼叶却总记得那一串落在水里的千纸鹤,和纸上洇开的、属于陈啸之的、如牡丹花一样的血迹。 “……阿十。”陈啸之模糊地低喃道,眼眶赤红,颧骨青了一片。 沈昼叶眼眶发酸。 那青年咳嗽了两声,道:“……我没事。” 寒雨连江,道路黑蒙蒙的一片。 沈昼叶努力扶着连路都走不稳的陈啸之走过乌黑悠长的路——她想起多年前,她扶着校服被血洇透的少年,一边哭一边扶着他去医院。路上陈啸之靠着她,哑着嗓子说‘我没事’。 “陈啸之。” 沈昼叶鼻尖儿都酸了,声音哑得可怕,问:“……你说实话。” 陈啸之嗯了一声,抬头看向沈昼叶。 沈昼叶:“……我们十五岁的时候——就是你在医院住院的时候。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探你的病,你又等不到我,才一直迟迟不肯出院的?” “……” 过了许久,醉酒的男人极其轻微的嗯了一声。 沈昼叶一眨眼,眼泪顺着眼角滚落了下去:“……幼稚。” 一阵温柔的风吹了过去,吹动沈昼叶的裙角。 “你打李磊做什么?”女孩子鼻尖儿泛着酸:“……他万一要……” 陈啸之闭着眼睛:“没有万一,你不、不用操心这么多……想揍就揍了。” 沈昼叶心疼得不行,眼泪不住地往外滚:“……可……” “……我不疼。” 醉鬼说话时垂着头,忍着痛嘶。 沈昼叶却听了出来他的苦痛。她心里疼他,却又无法帮他,小金豆儿吧嗒吧嗒地往外掉,用力扶着陈啸之,带他走出校门。 这个门她走过无数次,老旧而偏僻,杨树参天。 “你以前总凶我。” 沈昼叶穿过树下时,带着哭腔控诉道:“……又嫌我到处乱跑,又嫌我做事不合你心意,一会儿又要让我滚,让我换指导教师。” 醉酒的人沉默了许久,终究没有回答。 沈昼叶也不觉得自己能要出解释,她扶着陈啸之向前走去。他们身后水洼倒映着北平的柳与雨夜,泥墙斑驳剥落。 “还有多久?”醉酒人哑着嗓子问:“……我挺累的。” 沈昼叶答道:“快了。” 陈啸之点了点头,疲惫地靠在沈昼叶身上,闭目不言。那胡同口的老杨树隔着老远清晰可见,路上满是被雨水泡透的石子儿、 大雨倾盆,伞都被打透了。 陈啸之闭着眼睛,痛苦而模糊地道:“……阿十,很多事,和你所见到的,其实不一样。” “……,”沈昼叶眨了下眼睛,酸楚的眼泪又滚了下去:“可是我只见到了我所见到的呀。” 她前男友说:“……是。” “…………” 静默在他们中间流淌,沈昼叶又忍不住道:“还有,你一路都叫错人了。” 陈啸之:“?” “我不是阿十啊。” 沈小师姐憋闷地问:“阿十不是你小时候养的猪吗?” “……” 醉酒的男人闻言,嗤地笑了出来。 沈昼叶一听陈啸之居然还敢笑,火速立刻马上……翻了一个醋坛子,咄咄逼人地问:“还是你哪一任女朋友被你起名叫阿十了?我大半夜去派出所捞你,回来一路上没叫对过我的名字,陈啸之你今日必摔跤……” “……我没叫错。”陈啸之开口打断了她。 沈昼叶一呆:“……?” 在落雨的长夜中,垂着头的陈啸之醉意朦胧,对沈昼叶道: “阿十,就是你啊……” - 夜深人静,秋雨绵绵,沈昼叶扶着陈啸之,呆呆地看向将头靠在她脖颈处的男人。 “沈昼叶,你他妈……”陈啸之慢吞吞地停顿了一下:“……就是个弱智。” 沈昼叶闻见陈啸之身上浓厚的酒气,看见他袖口的血点,昏暗老路灯映着漆黑如墨的树叶,又映照着他指骨上破开的皮。 下一秒,一个声音在深夜里响起。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嗯?” 那个伤痕累累的醉鬼模糊、酸怅而绝望地对沈昼叶说。 “——我的阿十。” 第108章 我……没有哪怕一分一秒…… - “我的阿十。” 陈啸之说。 沈昼叶听到的时候都呆住了。 陈啸之依靠在她肩上, 眼底泛着血丝,怀着七分酸楚和三分绝望。沈昼叶愣愣地问:“……我、我是阿十?” 陈啸之大概是无力解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再说话。 沈昼叶觉得应该等他醒来后好好问问, 但是当务之急是别淋雨——她拖着陈啸之回了奶奶家, 雨声贯穿天地,间或夹杂着沉闷雷声。 沈奶奶全程熟睡,房门关着,屋檐下中弥漫着清冽水汽。餐桌上瓷瓶里插着数日前从别处折来的荼蘼,叶脉上闪着金黄的光。 沈昼叶:“……” 沈家小独苗儿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 终于将陈啸之扛进了自己睡的厢房里, 拧亮了老台灯, 然后打了水来给他洗。 花棱窗外大雨滂沱, 一盏如星灯火。写废的诗稿被雨淋穿。 “你不该喝这么多。”房间的小主人哭笑不得地拿着沾了热水的毛巾道:“太不像话了。” 陈啸之坐在她小时候睡的床上摇了摇头,模糊地道:“……阿十。” 沈家孙女顺从地回答他:“好好好, 阿十。” 然后小主人将陈啸之稍微拉起来了些, 给他处理伤口。 沈昼叶其实手有点儿笨,笨拙地拿着热毛巾擦拭陈啸之额角破的地方,那伤口狰狞地袒露着血肉,她看得又心疼又难过,动作极其轻柔,甚至都不敢给他擦。 她擦了陈啸之的额角, 又去擦拭他的指节——于是看见他指节上磨出的老茧,干涸的血迹,粘在他的衬衫袖子上,湿漉漉的。 沈昼叶心疼他,一时眼泪又要掉出来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尖儿, 让自己别哭,可是眼睛却不得不看着老台灯钨丝灯泡,在床上团着的毛巾被,还有昏昏沉沉地靠在其中的人。 ……前男友。 沈昼叶眼泪终于又一次滚了出来。 面前这个男人令沈昼叶感到前所未有的复杂与酸楚。过去的她曾与面前的人毫无保留、肆意张扬地谈起理想和未来,曾与他谈起自己最澎湃的野心,告诉她孤身一人进入宇宙的梦。 陈啸之是缠进她人生血肉的藤蔓本身。 和他分手了——光是分手这件事就令沈昼叶相当疼痛,她哭着用棉签蘸着碘伏给他擦着他的伤口,陈啸之疲惫得闭着眼睛,女孩子心疼得发抖,将自己的枕头拽过来,给他枕着。 “……阿十。” 他不甚清明地唤道。 沈昼叶哽咽着,安慰他一般,应了一声。 陈啸之沉默了许久,闭着眼冒出一句:“……我说了……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