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曹操传（二十八）

    ——公元1八7年——

    兖州，陈留。

    由于兖州刺史刘岱的不智之举，导致他被一干手下直接捉拿软禁，郡治昌邑也被兖州各地势力把控，而后又从其住所中搜出大量与十常侍张让一派勾结的证据，原本还对自己冒犯上官而有些心虚的各地长官顿时踏实了许多。

    仔细想来也不算奇怪，出于忌惮，其他刘氏宗亲都被灵帝外放，只有他留在实际上算是洛阳门户的兖州，若非十常侍为其说了好话，又怎么可能如此？

    而后，曹操的大军便毫无阻碍地进兵至陈留，此地距离洛阳可以说近在咫尺，沿途只剩虎牢关这一道阻碍，若是急切难以攻下，还可以绕道南方，从相对更易攻取的汜水关前往洛阳。

    不过，在时机到来之前，曹操等人还得在陈留盘桓数日，并接受老同学张邈和许攸的招待，期间，许攸似有投曹操之意，但与荀彧交谈之后自惭形秽，未能开口。

    荀彧向曹操道：“许子远虽为智计之士，但贪而无治、好大喜功，品性不纯，孟德若顾念同窗之谊而用之，只可外放，不可内调，只可为虚辅，不可为实主。”

    简单来说，他虽然有本事，但会为了显摆自己的能耐，做出危害极大的事情，所以不能担任要职和重任，给他一个可以夸夸其谈人前显贵的职位就行。

    曹操当时深以为然道：“子远可为议郎。”

    议郎，是一种可以在议政时对任何人、任何事发表评论和意见，职位虽高，但没有直接命令之权的官员，正好符合要求。

    这日有使者到，自称来自洛阳袁家，曹操不敢怠慢，立刻召集手下诸人，以及万年公主前来议事。

    这使者大约四十，一身皂角文士服，浓眉大眼，方面阔口，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即使看到骑着羊驼的蔡文姬跑进议事厅，眼神也毫无波动。

    他看上去并非随意抓来的信使啊……曹操与蔡琬交换着眼神，却发现谁都不认识他，所以也没法主动称呼。

    “正南先生？”反倒是最后跟着刘奈进来的袁绍认出了他：“你为何自称袁家使者？我记得你是太尉陈球的长史？”

    “审配见过万年公主，”那使者先是向刘奈行礼，然后才向袁绍道：“家师已在数年前因冀州地震被裁撤，因司空大人高义，家师晚年才不至太过凄凉，在下无以为报，自荐为司空大人账下主薄。”

    “什么？地震关太尉什么事？要裁也是大司农吧！”袁绍一如既往地思路跑偏。

    “咳！”父亲曾任大司农的曹操咳嗽一声制止了袁绍胡说八道，向审配道：“那么，审主薄，不知袁家传来的口信是何内容？”

    由于此时洛阳各方剑拔弩张，寻常信使必然被搜走信件，只有能够避过搜查的无双勇士，以及可以完整把要传递的消息记下来的文人才能当做信使。

    “因万年公主抵达兖州的消息泄露，何进同张让发生火并，已经将其杀死，正在肃清其残余势力。”审配第一句话就令厅中众人变了颜色。

    “啊……我说最近洛阳那边大将军府的人怎么嚣张了不少，而十常侍的势力只图自保呢，”“替身”做恍然大悟状：“那场火并发生时我不在场，事后各方又纷纷保持缄默，这才搞的我探查不到原因？”

    这也是原因之一……曹操暗暗点头，“替身”自己的速度虽然快，但收集情报这个行为本身却快不起来，至少也得完整把那些内含情报的对话听完，这样一来，同时段其他地方发生的事件就有可能被忽略。

    “奇怪，外戚与宦官这两派应该都不希望我回去才对，为什么得到消息后反而自己打了起来？”刘奈依然是绿袄红裙的打扮，不过今日在脑后额外扎了一对蝴蝶花冠。

    “我猜，他们之中有一派能够通过公主回到洛阳这件事获得某种优势，而另一方试图阻止他们。”蔡琬道。

    荀彧思索着，并未提出意见，似乎是因为已知条件太少无法推论出结果。

    “那么，袁司空对此有何看法？”曹操想了想，确信这位审配应该不可能是为了传递这个与己无关的事情而来，于是追问道。

    “之后，弘农杨氏、河东王氏等司隶本地豪族重臣，趁何进与张让两败俱伤之际果断出手将何进捉获，此时正同皇后手下的‘貂蝉’和十常侍残党对峙。”审配道。

    “什么——”“替身”摆出一副“我竟然错过了这么多大事”的模样，然后刷地一下原地消失。

    “司空大人派在下前来，便是要问一下曹公子和袁大公子，准备在洛阳这场乱局中选择什么立场，以免双方发生矛盾，”审配不等在场众人提出质疑，飞快地继续说道：“顺带一提：袁大公子的弟弟，袁二公子袁术，正准备带兵突袭皇宫把皇后拿下。”

    “……”

    审配讲出的情报不算多，但那些势力的简单动向却内含了不知多少次博弈，在场众人思索此时曹操应该选择的立场时，似乎无论怎么选择都对，又似乎不管选什么都错。

    “呵呵……文若啊，看来确实如你所说，洛阳此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刘岱把情报传回洛阳之后，这局势已经变得有些无法理解了，”曹操思考了几个预案后，自己又放弃了，转向荀彧问道：“不知你对此时的情形有何看法？”

    在场诸人中，只有荀彧并未思索太久，显然他对于此事已有定论，此时听到曹操相询，只是微微一笑：“孟德无法做出决定，只是因为孟德本身的‘立场’尚未明确，而且，由于孟德本身的‘领袖气质’，聚集于旗下之人的‘立场’也各不相同，这才导致进行选择时有束手束脚之感，不过，此时只需孟德回答彧一个问题，如何选择便无需过多考虑了。”

    曹操沉吟了一下，肃然应道：“文若请问。”

    “彧冒昧请问，孟德欲为姜尚？周公？抑或……王莽耶？”

    “……”

    厅中再次安静下来，比之前审配道出洛阳详情时更加安静，连那羊驼都吓得不敢继续嚼嘴了。

    确实，此时的曹操掌握青州、兖州，影响徐州，实际控制着豫州，手下拥有虎豹骑、青州兵以及众多良将谋臣，此时更是一副要进兵洛阳的模样，是该有人问他一句“意欲何为”了。

    但其他人出于长久以来的信任或者亲缘和利益关系，开不了这个口，那么，就只有刚刚加入，已经立下大功，但尚未明确称一句“主公”的荀彧可以问了。

    “哼哼哼，原来如此啊~”一片寂静中，只有刚刚赶回来的“替身”可以随意讲话了：“看不出来，荀彧荀文若这个看起来一肚子坏水的家伙，竟然是刘氏天下的坚定支持者。”

    此话怎讲？

    做思索状的曹操朝他隐蔽地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哼，你看，他先提了姜尚、周公，接下来就算不说高祖，也得说秦始皇吧？忽然跳到肯定不能选的王莽算怎么回事？”“替身”用嘲讽的语调说着：“这只能说明，他认为这大汉还应当延续下去，即使刘宏没救了，你也可以做姜尚扶持万年公主刘奈，或者做周公辅佐刘辩或刘协，但如果你想做王莽取而代之，他就要告辞走人了。”

    那么，应当如何回答？曹操再次用眼神发问。

    “要是我的话，我就回他一句，‘并非王莽，而是刘秀’，看他作何反应。”替身应道。

    “呵呵呵~”在一阵压抑的死寂中，曹操发出了愉悦的笑声，并迈步走向袁绍。

    “嗯？孟德，怎么了？”袁绍自然不会是因为理解了荀彧那句问话的严重性而噤声，他纯粹是因为其他人都安静下来而盲从的。

    “本初，我们是兄弟，对吧？”曹操一拍他的肩膀。

    “没错，肝胆相照的兄弟！”袁绍立刻挺胸应道。

    “那么，我称公主一声‘妹妹’，也是合情合理的喽？”曹操又问。

    “呃……这我说了不算啊……”袁绍偏头去看公主。

    “嘻嘻，小妹见过兄长。”刘奈提裙行了一礼。

    “我做不得‘周公’，只能做个‘周候’，”曹操转向荀彧：“文若，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周候，姓姬名峰，是继周公之后周朝第二个“伟人”，当时因为一系列的机缘巧合，他的妹妹姬悦成为了大周女王，为了不让不善于处理政事的妹妹手忙脚乱，他自己兼任了国师、丞相、大将军等一连串职位，把整个大周治理的井井有条，各路诸侯服服帖帖，连天灾都不曾发生，完全没有什么事需要去烦劳女王。

    虽然后世有人称他是在挟妹子以令诸侯，但人家妹妹自己都没意见，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呵呵……甚好，”这回答虽然不在荀彧的计划内，但他显然是满意的：“那么，接下来的策略就简单了。”

    “喂，你说真的？”对此有意见的只剩下“替身”了，“我可是听说，那周候的儿子因为他总不顾家，跑去当和尚了耶，昂儿和丕儿危险了呀。”

    “闭……嘴……”曹操保持微笑，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