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萧彧毫不客气地说:“你别忘了,你还背负了一条人命,那些官差再凶狠,也罪不至死。就算一个人再穷凶极恶,你也没有判他死刑的资格,更别说处决他,自有王法处置他。” 吉山自知理亏,但还是不服气地扭过头去看别处。 萧彧继续问:“吉山,你有没有想过将功赎罪?” 吉山意识到什么:“你想让我出卖弟兄?” “那你认为海贼是不是应该存在的?”萧彧问他。 吉山说:“我们要是有别的选择,会去做海贼吗?” 萧彧忽然笑了起来:“是吗?事情真的这样,还是你在给自己找借口呢?你没有做海贼的时候,对海贼是什么看法?在场的各位,你们怕海贼吗?” 房里沉默了片刻,里正说:“如何不怕?采珠的时候担心海贼来抢珍珠,还要担心他们来家里抢粮食。” 萧彧说:“你在家的时候,尚能凭自己的劳力吃饭,为什么做了海贼,就开始抢劫别人为生?官府为什么要剿灭山贼海贼?因为你们威胁到了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不要否认,你现在就站在我们的对立面,也站在你弟弟妹妹的对立面,你执意做海贼,那就是我们大家的敌人。” 吉山激动起来:“这是我愿意的吗?我要是有选择,我会走到这一步吗?” 萧彧说:“你有选择,现在就有了选择的权利。你告诉我,你们的船停在哪里?上面有多少人看守?” 吉山内心无比犹豫:“你想做什么?” 萧彧说:“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将功抵过,免受官府处罚。以后还能和你弟弟妹妹生活在一起,不用漂泊无依。” 吉山还在挣扎:“我不能背叛我的弟兄。” “那如果你的弟兄杀死了你的弟弟妹妹呢?” “不可能,我会保护他们。” “你能护得了他们一时,能护得了他们一世?” 吉山终于不说话了。 萧彧继续说:“我们将来还会帮你查明你母亲的真相,让你们兄妹报仇。” 吉海连忙摇了一下兄长的胳膊:“大兄,你快说啊,你要相信郎君,他是真的可以办到的。我和鱼儿希望你能回来。” 鱼儿也央求:“大兄,你快回来吧。” 吉山终于开了口:“就停在村外的海滩上。有不到十个人看守船只。” 萧彧又问:“你们今晚来了多少人?” “五百多人。” “五百多人就敢攻城?”裴凛之心思缜密,“你们头领没找帮手?” 吉山摇头:“我不清楚,但是我们大王心思缜密,很少打没胜算的仗。” 萧彧眉头紧锁,那就意味着,海贼有帮手,不是内应就是援手,州城今晚危险了,他对裴凛之说:“凛之,你过来一下,我们商量一下。” 裴凛之跟着他到了隔壁的厅堂,萧彧叹气:“凛之,州城危矣。不知道薛钊能不能守住。” 裴凛之说:“我现在就去州城,趁乱来个擒贼先擒王,料想那帮海贼也是乌合之众,海贼头领一死,海贼必定溃逃。兴许能解崖州之围。” 萧彧说:“如果海贼溃逃,这附近的村庄都将是被殃及的池鱼,我们村子最不可能幸免。” “那就趁机一网打尽。”裴凛之说。 萧彧说:“我有个想法,海贼的船就停在我们村外,守备空虚,我们可以将船夺过来,把村里人都转移到船上。这样既能断了海贼的后路,又能保护村民。” 裴凛之略一思索,便道:“这招釜底抽薪可行。海贼退到海边无路可退,官兵正好可以一网打尽。我先带人去夺船,你和里正去通知所有的村民准备登船。” 两人商议完毕,出来同其他人一商量,里正惊诧地说:“我们要抢海贼的船?” “对,我带人去。吉山带路,海生赶紧去叫几个身手好的人跟我一起去。吉海与二郎去挨家挨户通知所有人到海边集合,不能带东西,顶多只能带走银钱,尽量要快。”裴凛之匆匆交代,“抓紧时间,这是逃命,切记利害。” 萧彧说:“好,剩下的交给我吧,我来安排,你们赶紧去,千万要小心。” 于是兵分两路,裴凛之带上自己的弓箭和长剑,将匕首交给萧彧防身,带着吉山和海生几人匆匆离开。 萧彧和里正分别去安排人挨家挨户叫门通知,在村西口的大榕树下集合。萧彧特意交代,千万不要喧哗,尽量不要吵醒婴儿幼童,以免哭闹招来祸端。 大半夜叫人起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在崖州的冬夜不冷,起床不那么困难,而且村民长期受贼人袭扰,都十分警醒,一叫就起来了。 家里有年纪大的,年幼的,左邻右舍互相帮助,扶老携幼汇集到了村西口,人群只有窃窃私语,很少大声喧哗。 萧彧站在人群前,说:“事情的经过大家想必已经知道了,海贼来了,我们现在要去登船暂避风头,等事情平息了再回来。现在大家互相牵着前一个的手或者衣服,跟着里正一个接一个走。保持安静,不要喧哗。” 于是所有人有序地朝海边走去。萧彧叫过吉海:“你赶紧跑前头去看情况,看你师父那边处理得如何了。” 吉海还没走几步,前头便有人回来了,速度非常快,萧彧迎上去:“凛之?” 回来的是裴凛之和吉山,裴凛之说:“船我已经控制住了,船上的海贼都被我处理好了。海生在船上等你们,你们上去后,就把船划到别的地方去,不要离岸边太近,但也不用离太远。我现在去崖州。” 萧彧说:“你不带几个人去?” “如果不是不认识海贼头目,我连吉山都不想带。”裴凛之说。 萧彧犹豫了一下:“那海贼头目我看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能不杀尽量不杀。” 裴凛之点头:“我尽量。” 萧彧又说:“但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也照顾好吉山。” “我会的。” 吉海看着兄长,不安地说:“师父,我跟你一起去。” 吉山严厉地说:“你去能干什么?赶紧上船。” 裴凛之说:“郎君,我走了。多保重,天亮后见。” 萧彧内心情绪复杂,他这是送裴凛之上战场啊:“凛之,千万要注意安全,我等你回来!” 裴凛之突然抬手,摸了一下萧彧的脸:“别担心,等我回来。”转身毅然离开。 萧彧都来不及惊讶他摸自己的脸,有些怅然地看着他模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内心的不安缓缓放大,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凛之,你千万不能有事。 第19章 凯旋 等萧彧赶到海边的时候,人们已经在登船了。夜色中,萧彧看到了吉山所说的王船,尽管他见过航母这样的庞然大物,但对这艘双桅船还是相当震撼,毕竟是生产力如此低下的时代,能有这样的大船,确实相当令人意外和惊喜了。这样的船,应该能够经得起风浪,远渡重洋了吧。 如果这次事情能够顺利解决,他就将这艘船要过来,然后组织一支商队,到中南半岛、东南亚群岛、南亚甚至西亚去,一边做生意,一边收集物资。 萧彧摇摇头,这都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眼下是怎么度过这个难关。 萧彧和吉海是最后上船的,他们先坐小船到大船下,然后顺着绳梯爬上大船。这大船是真的大,如若不是其他的船需要人手操控,村中三百多人都可以乘坐这一艘船。 所有人都上船之后,他们将船划到了海中。离开的时候,他们不仅带走了海贼的船,也将村民自己的小渔船带走了,以免给海贼留退路。 船在海中抛锚,将小船系在大船上,小船上的人都上了大船。看不见陆地,周遭只有茫茫的海水,耳畔只剩风声和海浪拍击船底的声音,今晚天气晴朗,风很小,浪也不大,大船就像个温柔的摇篮。 萧彧坐在甲板上,面朝来时的方向,遥望着州城的方向,不知道州城的战况如何,凛之的计划是否顺利,他和吉山是否安全。虽说凛之武功高强,但是要在那么多海贼中偷袭海贼头目,那是相当危险的,凛之能全身而退吗? 越想,恐惧越像蚕正在吐的丝,一层又一层将他紧紧包裹了起来,他仿佛又看到了浑身浴血的裴凛之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萧彧猛地打了个寒颤,背上都惊出了冷汗来,海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吉海立即过来了:“郎君,你是不是冷?赶紧进舱吧,外面风大,当心着凉,别让我师父挂念。” 萧彧听见他这么说,便不再逞强,下了甲板,回到了船舱中。这船的构造已经相当成熟了,甲板上是船帆和桅杆,甲板下是船舱,是人活动的地方,活动舱之下则是货舱和水仓,用来储存货物和饮用水。 由于海贼船上都是男人,这船舱内并不干净,有一些异味,这也是萧彧不愿意在船舱中待的缘故,还好异味并不太明显,待久了,也就强迫自己适应了。 村民们都在舱中休息,除了不懂事的孩子,没人睡得着,发生这样的变故,能睡着才怪,人们在小声谈话,猜测今晚发生的事。 萧彧也睡不着,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分散一下注意力,不然满脑子都是裴凛之浑身浴血的画面。便去参观了一下整艘船,休息舱下的货舱被隔分为三个舱,一个储水,两个储物,看起来这个时候水密隔舱技术还没有完全推广开来。如果想要进行远洋航海,这船就得改造一下,做成水密隔舱,这样航海的安全系数就能增加数倍。 萧彧正沉浸在自己的构思中,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萧郎君。” “孟大哥。”萧彧扭头看着孟洪。 孟洪说:“我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道裴郎君独自去对抗海贼了?” 萧彧看了一眼船舱中的村民,摇摇头,没有接那个话题,而是说:“孟大哥你以前看过这么大的船吗?” 孟洪摇头:“没有见过,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船。” 萧彧说:“我也是第一次见。我曾经遇到一个波斯人,他就是乘船来到大安的。他跟我说起了他的见闻,从我们这里驾船往南,还有许多岛屿和陆地,有很多的国家,各地的风物人情都不相同,有长着蓝眼睛黄头发白皮肤的胡人,还有全身皮肤漆黑的胡人。那些地方物产丰饶,盛产各种香料、奇珍异兽,还有的地方盛产一种高产的块状根茎食物,比芋头更甜更香,且极其耐旱,还有一种耐旱植物,其植株形似高粱,却结如儿臂粗的穗状果实,也能果腹,可替代五谷。” 孟洪被他的描述勾起了好奇心:“果真有这样神奇的物种?” 萧彧点头:“那波斯人说得信誓旦旦,我甚向往之。如若能得了这几种作物,碰上旱情严重的时候,百姓就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孟洪笑起来:“郎君果然是忧国忧民的士人胸怀。” 萧彧说:“使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难道不是每个读书人的理想吗?” “与郎君相比,洪深感惭愧。”孟洪拱手作揖,“萧郎君言下之意,是想驾船出海,去那些地方搜罗这些奇珍异宝?” 萧彧笑:“看到这艘船,才突然生出这个想法。不过我并不懂航海技术,也只能畅想一下。” 孟洪说:“郎君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升龙湾有位奇人窦七爷,他年轻时打渔遇到飓风,他的船被刮到了一座海外不知名的岛上,那岛上物产丰饶,盛产水果,也有一些以打猎采集为主的土人,尚不知耕种。窦七爷惦记家中老母,待天气转好,便划船返家。但飓风中他根本不辨方向,不知被刮到了何处,他靠着雨水、捕鱼和野果在海上漂泊了数月,抵达了一处陆地,然而还不是崖州,他休整后又继续出发,就这样在海和陆地之间漂泊了数年,最后在海上碰到了一艘安国的商船,又跟着商船走了两年,才终于返回家乡。” 萧彧惊奇万分:“还有这样的奇人?他现在可还建在?”这比《鲁滨孙漂流记》还精彩啊,不知道窦七爷去了哪些地方?真想去跟他聊聊。 “健在呢。窦七爷在海上漂泊了七年之久,才回到家中,其母思念儿子,眼睛都哭瞎了,窦七爷便在家中照顾老母。也曾多次跟人说起自己的遭遇,我有幸见过一回,很爽朗健谈的一位老人,还跟我说想出海。”孟洪说。 “那窦七爷如今多大年岁?” “已近知天命之年了吧,身体看着还挺硬朗。我是前年见到的,有些日子没见了。”孟洪说。 萧彧眼睛发亮:“待这事平定下来,我去升龙湾拜访一下这位窦七爷。”航海需要经验丰富的船员,窦七爷年事已高,但如若身子骨硬朗,倒是可以请来当船长。 等待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且煎熬,有孟洪过来陪他说话,时间流逝也快了许多。浓重的黑夜终于熬过去了,天色也逐渐亮了起来,海雾也起来了,将周遭的一切都隐了下去。 萧彧看着这浓重的海雾,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散去。天已经快亮了,凛之那边的情况不知道如何了。 吉海从甲板上下来:“郎君,你快来听。” 萧彧赶紧上了甲板,乳白色的迷雾环绕在周围,连泊在附近的船都看不见,此刻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座孤岛之上,与世隔绝,令萧彧有些不安:“听什么?”他竖起了耳朵,周遭除了浪花轻轻击打船底的声音,并不能听到别的声音。 吉海说:“我方才听见有人在叫开船过来,还有哨笛声。” 萧彧急忙问:“是海贼返回了?” “好像是的。郎君,我们怎么办?师父没有将海贼抓起来吗?”吉海紧张地问,“那我大兄呢?” 萧彧望着海岸的方向,舔了舔干燥的唇:“别急,再等等,我和你师父的计划是将海贼驱到海边来围捕的。他们跑到海边来,说明正在计划之中,接下来还是要等,等天亮了,派个人划小船回去看看情况。” 如果一切都照计划行事的话,他希望不要那么血腥,毕竟不是所有的海贼都到了罪不可赦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