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章

    第二日，江家的马车一早就出了府门，往玄妙观过去。林氏和青平家的（青桃）一起过去，接曲家大姑娘回府。

    宋玥则看着人去园子里，将菡萏馆收拾出来，开了库房，又一并挑了些平日用的玩的，分送到小姑娘们的住处。

    特别是衡娘和卉娘，自从宋玥得了信儿，就让绣坊里给两姐妹各做了四套夏季衣裳。这回开库房，看见首饰，又捡着小孩子能用能戴的挑拣了两匣子送过去。

    秋喜正在两姐妹的华英苑里玩，见丫头捧着两匣子送过来，连忙一起去看，就见两匣子装的首饰、堆纱花儿都是一样的，虽不是多贵重，却足够精致漂亮。

    卉娘一看就爱不释手，连连感叹：“真好看呀！太好看啦！”

    衡娘却知道些人情世故了，回头看秋喜：“表姐，这些东西太贵了，俺们不能要……”

    秋喜大喇喇地帮她们收了，一边打断衡娘的推拒，道：“这些白果白花串儿和堆纱花儿，我那边也有，改明儿，咱俩梳一样的头，戴一样的百花百果串儿，一定好看。”

    被她这么一说，衡娘倒是不好再说什么拒绝的话。再一想，他们这一路到了姑姑家，衣裳用具花费的多了，倒是真的没办法计较这一匣子首饰去了。

    她只提醒自己把种种好处记在心里，再看好妹妹，万不敢迷了心，将姑姑和表姐的好给忘记了。

    曲瓶儿从玄妙观回来，就见府里多出来的一家人，看着仍旧略显拘谨的冯氏和衡娘卉娘，她心中暗暗鄙夷了一声，面上则表现的有礼有度，秋喜拉着她与衡娘卉娘说话，她也柔顺地跟着，含笑相对，只是很少说话。

    她这模样，江家人都习惯了，落在宋正行和冯氏眼中，也只是性子温婉少言，谁也没往心里去。

    宋正行带着妻子儿女住进将军府，宋玥并没有让一家子闲着。隔了一天，就去谷家家学交了束脩，让秋喜和安哥儿带着俨哥儿、衡娘一起去学里上学。

    卉娘和宁哥儿也玩到了一处，恰好巧巧也跟着张勇过来，三个孩子倒是玩到了一处，见天在园子里钓鱼钓虾，喂鸡鸭兔子。

    宋玥则带了宋正行去庄子上，看辣椒采摘，又看生长正好的玉米和红薯、马铃薯。

    看着热火朝天的辣椒采摘场面，再看到玉米和红薯马铃薯，宋正行心里也满心火热：“我在家也听说，平京城这边有几种新奇庄稼，说亩产能到几千斤，一家人种一亩就不愁会挨饿了。当时听了，我还只觉得是讹传，没想到，真有这样新奇的好东西。”

    自从招赘在冯家庄，宋正行已经很少看书，日常生活就是种田养家过日子，与平常的庄稼汉没有太大区别了，说起种田来，很是上心。

    宋玥见他这般，笑道：“还是有些讹传的……至少，种一亩地不可能养活太多人。而且，这些东西，吃上一顿两顿还行，天天吃顿顿吃就吃腻歪了，还是得种麦子和谷物。”

    宋玥又带宋正行去了作坊里，看酱类和淀粉的制作，给他说辣椒、玉米等作物的经济价值。

    这些东西产量高，特别是红薯马铃薯，除了基本的果腹功能，还能进一步开发其经济价值，比单纯用来填肚子，经过加工后，能换来更多的价值。

    宋正行看得连连感叹，同时，心里对妹妹的变化，有了更明确的感受。

    当初在家时，妹妹娇憨天真，不谙世事，如今的妹妹，完全看不出当初的娇憨，端端大方，举止从容，不管是当家理事，还是打理这些庄子作坊，都轻松从容，有绝对的权威，又和气近人，那些工人们见了都很尊敬，却也并无畏缩之态，看得出，主家和工人们的关系很和谐。

    宋正行只能在心中暗暗感叹，妹妹嫁人十多年，是真正成长起来了。相较之下，倒是他这个从前说要维护妹妹的哥哥，一事无成，连学业都彻底放弃，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宋玥对宋正行不熟悉，对他的情绪变化也就没有那么敏感，不过，她和宋正行当晚到达银杏庄，看完玉米和红薯马铃薯之后，晚上就留宿在庄子里。

    兄妹俩个没有了家庭，没了孩子们，坐在大银杏树下一起吃了晚饭，仿佛间，他们又回到了当初未娶未嫁的少年时光。

    吃罢饭，青杏送了茶上来，兄妹俩品茗聊天。

    宋玥终于问起：“阿娘，是怎么回事？”

    宋正行脸色一白，半垂着眼看着手中的茶盏，默了片刻方道：“我的病好了，阿娘就说要赶着回去，路上走得快点儿，还能赶着回去种一茬秋菜……”

    宋玥默默听着，宋正行话语停顿几次，她也没有插话。

    当说到路遇山匪，将他们跟随的整个商队都抢了，老娘就在一场混乱中被乱箭射到，穿胸而亡。

    宋正行的泪水糊了一脸，他默默地流着泪，声音哽咽，却坚持说下去：“阿娘一声没吭，就卧在我旁边……等外头喊杀喊打的声音没了，我想着拉阿娘起来离开，却发现……却发现……阿娘的手都冰凉了……她一句话都没说……呜呜呜……”

    宋玥心里也很难受，却没有眼泪。她拿了一方帕子递过去，宋正行接了，双手托着帕子捂住脸，又无声地呜咽了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

    宋玥给他换了杯热茶，递过去，问：“恁没回家吗？”

    宋正行喝了口茶，脸色木木地回答：“回了。但是，家没有了。”

    宋玥静静听着，等着他细说。

    宋正行捧着茶怔怔出神片刻，才神情木然道：“房子被烧了个干净，村里的人死了一多半，剩下的有些逃难在外不知下落，回到村子里的只有不到十户……因为我生病耽误了几个月，回到家时，田地已经被当做荒田卖掉……咱们村里那些无主之田，都被县里一个姓方的富户买了，等我回去一看，田里的谷苗都一尺多高了……”

    家没有了，亲人也都没有了，田也成了别人家的……宋玥听着宋正行的诉说，都忍不住替他叹息，还真是一路祸不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