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周氏的手紧紧握着韩戚风的大手，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泪水仿佛决了堤一样，顺着脸淌下来，却不眨眼睛，那么看着窗户外边，好像，她的寒哥儿已经站在窗户外边，笑得一口白牙地叫她：“阿娘！俺回来啦！”

    “好好儿的，俺寒哥儿好好儿的……呜呜……”周氏嘴里絮絮地念叨着，一句没念完，却失声哭起来。

    此情此景，宋玥根本不用装，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下来。她伸手扶着周氏，周氏却突然一个转身，张开手抱住她，放声嚎啕：“月娘啊，恁听见没，寒哥儿没事儿，寒哥儿好好地呢……”

    宋玥下意识地答应着：“是，好好地，没事儿……”一边说，一边支撑着周氏，也跟着落泪不止。

    在韩戚风和刘大虎看来，这婆媳俩提心吊胆牵挂了大半年，终于得了江寒平安的信儿，一时心情激荡，抱头痛哭。

    两个孩子刚才还乐滋滋的，一见阿奶和阿娘都哭，愣了一下，小安哥先跟着哇地一声哭了，秋喜喊了一声“阿娘！”也紧跟着哭起来。

    听得两个孩子哭了，宋玥趁机抬手抹把泪，扶着周氏，哽着声音劝道：“阿奶啊，孩子爹平平安安的，恁终于能放心了！这是喜事儿，喜事儿该笑呢，可不兴哭啊！”

    周氏听她这么一说，连忙低头用衣袖蹭眼泪，嘴里念叨着：“是喜事儿，是不兴哭，不哭……”

    回头一眼看见宋玥也是一脸泪，心中一软，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抽了自己的帕子给她擦眼泪，“月娘啊，寒哥儿好好地是喜事儿，咱都不哭啊，不哭！”

    宋玥点点头应着，眼中的泪水却控制不住，有一种深沉的悲伤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变成泪水流出来……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是这具身体残存的某种反应，并不受她的思想控制，所以，泪水根本擦不掉，旧的擦掉，新的又哗哗淌下来。

    周氏给她擦了两把，见媳妇儿的泪水止不住，她也干脆不擦了，伸手抱住儿媳妇，婆媳俩又抱着哭了一回。

    秋喜和小安哥都懵懂无知的，看见大人哭就跟着哭，也不让韩戚风和刘大虎抱了，一个搂着宋玥的腿，一个扯着周氏的衣角，也跟着哭起来。

    哭了这一场，仿佛心都空了一样，宋玥的眼泪也不知不觉停了。她低头看看两个哭得鼻涕眼泪的孩子，连忙给孩子们擦眼泪，哄着他们不哭，又拿帕子给周氏擦脸，把周氏也劝住。

    周氏就是担忧、伤心积攒的太多，一层层压在心里，成了块垒，哭一场，那些东西仿佛都化成眼泪淌出来，心里舒坦了，也就不哭了。

    宋玥扶着周氏，转身对旁边也陪着抹泪的韩戚风和刘大虎笑了笑，道：“让两位叔叔见笑了！”

    韩戚风也哭得眼睛通红呢，听这话连连摆手，道：“大嫂莫如此说，俺知道婶子和大嫂是惦记俺哥哥呢！”

    宋玥点点头，让他们且坐着，她扶着周氏进屋，连秋喜、小安哥也叫进去，又打热水进去，让周氏带着两孩子洗梳一下。

    她退出来，给韩戚风和刘大虎打热水洗脸，又倒了热水让他们喝着，这才自己进去洗梳整理一下。

    娘几个收拾一番，重新走出来。虽然，一个个的眼睛还是红彤彤的，但脸上已经没了悲戚，反而一个个精神焕发、喜气迎面的。包括宋玥，也被周氏和孩子们感染了，不自禁地也觉得心情愉快、嘴角上扬。

    一家人还没吃晌饭，出来一问，韩戚风和刘大虎也没吃呢。

    韩戚风客气道：“婶子，大嫂不必受累，俺们待会儿回去吃就行。”

    周氏二话不说，就要往厨房去做饭：“哎，既然到家了，哪里还能让恁出去吃饭，且等着，有现成的，热一下就成。”

    宋玥留秋喜和小安哥在屋里陪两个叔叔，她则跟着周氏进了厨房。

    厨房的锅里留了饭，底下是炖的鸡块蘑菇，上边是虾皮儿蒸蛋，并七八个蒸饼，没用高粱面，而是放了小米面，喧腾腾的，喧软微甜，特别好吃。

    这些饭，她们娘几个吃是足够，加上两个壮汉，就差太多了。

    宋玥就和周氏招呼一声，去张家羊肉老店买了白切羊头、吊炉虚汁羊肉和生炒肺，回头又在老胡家肉铺里称了五斤五花肉，并一扇排骨和一个蹄髈。转回来又去唐家食铺子买了十几个麻酱烧饼，装了满满一大篮子。

    唐娘子看她拎不动，干脆另拿了一个篮子装了，帮她一起送回来。

    出了门，唐娘子就问：“刚才俺兄弟来说，恁那当家的打发人来啦？”

    宋玥笑着点点头：“他也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落脚，是他那兄弟来平京城，遇上了。”

    “阿弥陀佛，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啦，让恁这么赶巧着遇上！”唐娘子连连念了几声佛。

    宋玥也点头，没再说什么。

    经过之前的兵荒马乱，如今，确定了江寒好端端地活着，在开平城当了五品千户。那么她们呢？按照世人的习惯，他们是不是就要回开平城和江寒团聚去？

    那么，她这边刚买的宅子，刚置办的铺子呢？还有她熬了几天几夜，发酵到一般的豆酱和酱油呢？

    “哎，这回可好了，听说恁家掌柜的可是升了千户的，那可是个不小的官了呢。恁也终于能带着孩子回去团聚了。”唐娘子自言自语般替宋玥欢喜，但她很快注意到宋玥走神了，她说半天宋玥都没反应的。

    唐娘子探着头看了看宋玥的脸色，诧异道：“恁当家的平安不说，还升了官，这是大喜的事儿啊，恁咋都不见笑模样儿呢？”

    宋玥扯着嘴角，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来，苦涩道：“嫂子，我也欢喜啊，可欢喜完了，我又想起刚买的宅子和铺子……这刚铺下摊子呢！”

    唐娘子基本上是陪着宋玥一路过来的，知道她走到今天也着实不易，花了心思、受了累的，让她就此撇下，也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