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她不知道后面是不是还有关于自己的笔记,即便有,想必也不是什么善良的话。 按照她的名字,她应该是个很炙热的人。 可是她的世界经常出现雨季,好像哪里都很冰凉。 要说为什么,或许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她的母亲叫叶曜灵,曜灵是太阳的意思。太阳早早陨落了,花草又怎么能长出叶子? 方灼在桌前坐了半晌,交握着双手怔怔出神。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便从书包里翻出一件夹克外套,穿了上去,揣着衣兜走出房间。 昨天的那窝小鸡还装在纸盒里,摆在墙角,现在正安静。 方灼给它们倒了点水,又放了点昨天晚上的剩饭,扒了片青菜最外面的奄菜叶,撕碎了放进去。 鸡长大以后是很能吃的。到时候可以去捡点地里的菜叶子,用粥或剩饭,拌点麦麸跟米糠给它们吃。 但是麦麸和米糠不能多加,会影响鸡下蛋。 给它们安排好后,方灼转身去了鸡圈。 鸡圈还没有整理,以叶云程的手脚的确不大方便。里面好些石头杂乱地堆砌着,各处都是杂草。 方灼卷起衣袖和裤腿,先将里面的垃圾大致清理出去,把不平整的石头摆放到墙边,尽量腾出一块空地。再把杂草给拔了。 一个小院子大概有二十来平米,看着不大,但因为长久荒废,要整理干净很不容易。 方灼弯着腰,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变得毒辣。她汗流浃背,腰腹发酸,没有防护的双手满是泥渍,火辣辣地疼。 “方灼。” 叶云程站在院口,身后跟了个男人,两人都是惊讶地看着她。 “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呢,你怎么起得那么早?” 方灼丢下手里的草,搓了搓掌心。 “这是刘叔,搞扶贫工作的。”叶云程介绍说,“今天中秋,他送了月饼和礼物,你快过来吃早饭。” 虽然是叫刘叔,但男人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挺显年轻,让人辨不清他年龄多少。 方灼朝他点了点头,他也笑着回应了一下,看起来是个很憨厚和善的人。 叶云程煮了粥,盛到桌上来,又把送来的月饼切了。 方灼一看是五仁月饼,不大喜欢,摇头婉拒,就着昨天的小菜快速扒拉了两口。 刘叔跟叶云程似乎挺熟,跟他坐在一起闲聊,说起村里有个被逮回来上课的女生考上大专了,现在正准备帮她咨询贫困补助。说着瞄了方灼一眼。 那眼神中的意味太过明显,方灼放下碗,默默与他对视。 叶云程骄傲地笑说:“灼灼的是a中的学生。” 刘叔当即展颜道:“a中很好啊!上好大学肯定没问题。你有什么理想院校吗?” 方灼摇头。 叶云程趁他们说话,拿过一旁干净的筷子,不停往方灼碗里夹肉夹菜。 刘叔推荐说:“有兴趣的话可以试试a大,我的母校。老师跟校风都很好。” 正在阻止叶云程投喂的方灼顿了下,闻言多看了他两眼。 叶云程笑道:“你刘叔成绩很好的,当年考乡镇公务员的分数比第二名高了几十分。他是本地人,就是想留在村里多建设几年。你有什么问题其实可以问他。” 刘叔挠挠头发,不好意思道:“我也毕业好几年了,说不准。等我整理一下资料给你。” 方灼吃饭的速度很快,也是因为她是饭桌上唯一一个在专心吃饭的人。叶云程的碗还是满的,方灼已经端着碗起身了。 叶云程赶紧说:“锅里还有。” 方灼把碗筷放到水槽里,回道:“我吃饱了。” 叶云程见她又要往外走:“你别弄了,晚点我去帮你。” “我快弄好了。”方灼说,“我顺便去洗个衣服。” 方灼回到院子,又想起来,应该去问问叶云程有没有厚手套。走到门前,听见里面传来故意压低了的谈话声。 她靠到墙后,听着两人还没结束的对话。 “叶哥,我说句话你可能不乐意听,我知道你自己有想法,但是你、你……”刘叔低声劝告说,“你这个样子,照顾得好一个高三生吗?我之前让你……” “拜托了侨鸿。” 叶云程打断了他。声音淡淡的,偏偏略微的沙哑暴露了暗藏着的汹涌情绪。 他低垂着头,抬手盖住那双惆怅哀伤的眼睛。 “我不想再看见她一副,无家可归的样子。” 落寞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再多问两句,就要哭出来了。 他明白的,那种感觉。胸腔里压了太多的情绪,心脏变成了一个浊浪翻滚的漩涡,高速的水流凝成一把刀,一动心神就会被冰冷割伤。 “她一定是来救我的。”叶云程说。 她太需要家人了,自己也是。他就是这样,那么多年,几乎溺毙在无边的孤寂里。 屋里屋外都是一阵无声的岑寂。 方灼心道。他们是孤海里的一艘船,也都是落水的人。 她不会再害怕了。 没多久,叶云程送刘侨鸿出来。 他拄着拐杖走下门口的石阶,邀请道:“晚上过来吃饭吗?我让灼灼去买只鸡。中秋节呢。” 刘侨鸿叹道:“可忙可忙了,过两天又有领导过来巡查。” 叶云程只好笑了笑,没再挽留,待人影消失,转道去院子帮忙。 叶云程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块木板,敲敲打打,拼成一个鸡窝。顶上铺上黑布,边上再用石头加固,放到小院里正好合适。 等他们将院子整理完毕,已经是傍晚了。 叶云程其实想说,没有哪家的鸡窝是打扫得那么干净的。毕竟鸡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没过不久肯定又要变得脏乱。 但见到完工的成果,还是觉得非常欣慰,心里满满当当的,感觉这间老屋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方灼炯炯有神地盯着中间那块空地,说:“到时候运点土来,中间可以种菜。” 叶云程失笑道:“好,那就种菜。” 他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很喜欢玩农场游戏?” “农场?”方灼惊讶道,“还能玩游戏?” 她想起别人说过的一个词,问:“蹦迪吗?” 叶云程:“?” “没什么。”叶云程拉着她到水池边,让她赶紧洗一下手,“是不是浪费你时间了?你看你累一天了。” 方灼冲着水,说:“没事。” 叶云程遗憾道:“你看你都没时间写作业了。” 方灼:“……” 叶云程对着小院拍了几张照,感慨道:“真好,灼灼今年跟舅舅一起过中秋节。” 方灼静静听着,仰头看向清辉的月色,忽然间想到什么。 叶云程准备进去做饭的时候,方灼问了句:“手机能借我一下吗?” “可以啊。”叶云程把手机递给她,“回屋里玩,外面有蚊子。” 方灼应了声,调出严烈的名字,在编辑框中打了一句“中秋快乐”。还没发出去,觉得挺乏味的,又给删掉了。 她握着手机,转了两圈,想拍张照片发过去,但是不会用这手机的彩信功能。而且听说发彩信挺贵的。 于是她给严烈发了张薛定谔的图片。 方灼:这个月亮眼熟吗? 严烈正在看电视,等了会儿没收到图片,满头雾水。 严烈:不会是我头顶上的这个吧? 方灼:不知道。 严烈:那也太巧了吧! 方灼没了回音。 严烈不信邪了,这人怎么这样啊?! 严烈:你什么回学校? 严烈:为什么忽然邀请我看月亮?今天的月色是很好看。 严烈:两天不见同桌是不是怪不习惯的? 方灼回到明亮的屋里了,瞥见最后一条,鬼使神差地打下一句:没有。我昨天还在梦里看见你了。 严烈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对着这句话看了好几遍,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想,反正是有那么一点飘飘然的雀跃。 严烈:谢谢你,还有闲心梦见我。我有没有权力知道我在你的梦里做了些什么事情? 严烈:不好的话我还可以反省一下。 方灼:养鸡大户。 严烈:那岂不是很赚钱? 对话又没有了后续。 对方像是个突然断电的机器人,消失得很没有道理。严烈等了十分钟,只能无奈接受这个事实。翻出日历看了下回校日期,长吁口气,后仰倒在沙发上。 还有一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