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梦想家只能在月光下找到前进的方向,他为此遭受的惩罚是比所有人提前看到曙光。 ——王尔德 老王尔德家最近不太平静。王尔德太太每天都愁眉深锁,但是却不能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困扰: 儿子太天才了,怎么办? 奥斯卡申请成功的都柏林三一学院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好学校了,没想到这几天老朋友日日上门来游说,说让这孩子去上‘那种学校’简直就是毁了一个时代! “这孩子的才能爱尔兰装不下,他的曲子和莫扎特不相上下,值得到国王面前去演奏!你应该送他去全英国,全世界最好的音乐学院,我保证,他会改写音乐史的!” 本尼先生越说越激动,如果不是抓不到老王尔德,简直恨不得把这位老朋友好好摇一摇,看看他脑子里装了什么! “可是今年的申请早就结束了……而且奥斯卡从小就没有什么音乐天赋啊……”令王尔德夫人大惑不解的正是这一点:作为体面的乡绅,他们家也一直雇佣音乐老师教授孩子钢琴和小提琴,但是两个儿子在这方面都只能摆个样子,连音感都没有多少。 “没!有!天!赋!”,本尼先生几乎在咆哮了:“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如果小王尔德先生没有天赋,我就把贝多芬钢琴谱吃下去!他是一个奇迹!你听懂了么?奇迹!!” 那个午后在店里流淌的音乐仿佛还在耳边,本尼几乎无法相信这样的乐曲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弹出来的。如果夜以继日地练习,年轻人或许可以掌握娴熟的指法,但是音乐中的灵魂却无法矫饰。那种浑厚的质感,深邃的表达,绝不应该是出自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指下。 但是,他不仅是这首曲子的演奏人,更是这首曲子的创作人! ‘天才’! 本尼先生脑中只有这个词汇。 如果不能引导小王尔德先生走上音乐之路,只怕耶稣都无法原谅他吧。 “如果您不反对,我立即带这孩子去牛津的音乐学院面试!你们本来就计划把他送到牛津的不是么?即使面试不成,他还可以回来读他的三一学院!”漫长的铺垫后,本尼终于把他的计划说了出来,“相信我,他绝对会光耀门楣的!” “……那就麻烦您了。”在头晕脑胀的争论之后,王尔德太太决定让自己休息一下。如果只是去试一试,就当到伦敦去旅行一趟,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次失败之后,本尼先生总不会再揪着她不放了……吧。 对于去音乐学院求学,魅影倒是没有太深的执着。上辈子他一天都没有上过系统的音乐课,写出来的乐谱照样能被当时的剧院经理天价买下。有句话叫‘到学校里学习知识的都是傻子’,他并不觉得音乐学院能够让他有所飞跃。 比起这个,更让他感兴趣的是本尼先生提到过的‘路径依赖’。 和每一个圈子一样,英国和欧洲的音乐圈子也是非常排外的。如果不是在某几家音乐院校毕业出来的学生,就很难得到这个圈子的接纳。而很多机会,是圈子外面的人永远得不到的。如果莫扎特没有受到过法国皇帝的召见和重用,那么即使他的音乐再出色,要风靡一时还要过好几年。 也许有的音乐家本来就不喜欢出这种风头,但是魅影从骨子里恰恰是一个很喜欢出风头的人。 上辈子由于他的容貌,他在巴黎大剧院里都要蛰伏起来,所有的曲谱都交给别人去歌唱,去演奏。无论他有多么享受观众们如雷的掌声,他都无法像克里斯汀一样光明正大地站在台上,向那些欢呼的人群鞠躬致谢。 现在他是一个眉目俊朗的少年,家世清白,相貌出众。如果加上自己的歌声和演奏,魅影可以想象那将是怎样盛大的成功。 当然,前提是他彻底给王尔德的嗓子和手指来个集训。 他一向是个很果决的人,在本尼先生来过的第二天,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 “再见,妈妈,我会很快回来的。”在王尔德老宅门口,魅影对母亲说道。 “再见,亲爱的,到伦敦别忘了看看你的哥哥。”王尔德夫人抱了抱自己的小儿子,又给了他一个吻。 目送着载着老朋友和小儿子飞驰而去的马车,王尔德夫人默默地笑了一下。 “艾米,今天下午卡顿先生的管家又要来拿生活用品了,蓝莓曲奇烤好了吗?”她转身走回客厅,向厨娘问道。 “刚刚烤好,还是热的呢!”老艾米乐呵呵地回答。上次把饼干送过去之后,卡顿先生托人带回了一大束新鲜的玫瑰作为答礼,除此之外,不但送给夫人一枚她一直想要的琥珀胸针,还给厨房里的每个人都发了一便士的赏钱。 现在,这位慷慨的先生已经是全体佣人心目中最英俊的人了。老艾米上个礼拜日特意为他祷告,希望他在医院里一切如意,万事顺心。 奥斯卡·木乃伊·卡特并不知道她的祷告,事实上,他现在全身都要发霉了。 比沉闷的苦夏更可怕的,就是连续不断的雷雨。 即使每天都换绷带,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脸又痒又粘,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雪上加霜的是,昨天晚上他把写好的稿子放在桌上,结果狂风一起,连着笔一起被风卷到窗外去了。那叠稿纸包括他《石榴屋》的四篇童话,还有《快乐王子》,《巨人的花园》,本来是打算编辑成册让魅影拿去发表的。但现在不管是谁捡到,都不会相信这些东西是小王尔德先生写的了。如果照计划出版的话,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丑闻来。 他拿起一块蓝莓曲奇,从绷带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真不知道魅影一年后看到他鼓鼓的小肚腩,会有怎样的心情。 “卡特先生,换药的时间到了。”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了,里克曼医生推门而入。 “今天怎么是您来——”王尔德问到一半,看着里克曼右手托盘中的稿纸顿住了。 “已经消过毒了,您可以安心保留。”阿瑟·里克曼把托盘放到他的桌上。 “真是太感谢了!”王尔德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别人可能会对纸上的内容感兴趣,但是这位医生是绝不会多看一眼的吧? “不用谢,听王尔德院长说您这几天感觉不是很好,我来为您做个检查。”里克曼淡淡地说道,一边放下左手的托盘。 拆绷带上药的过程不比包在里面好过多少,里克曼医生一边检查手术刀口的愈合情况,一边淡淡道:“您是怎么想的?” 王尔德:“……?” “让快乐王子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送给穷人,您是怎么想的?” 王尔德:“……!” “为了那些穷人,一定要把最好的朋友留下来,让它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样残酷的故事也能叫做童话吗?”里克曼手下不停地为他包上新的绷带,一边严肃地说道。 “可是燕子是自愿的。”王尔德辩解道。 “那是因为它无法拒绝快乐王子的要求!”里克曼愤怒地说道:“以友情胁迫自己最重要的人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死去,真是太狡猾了!燕子本来早就可以飞到温暖的地方去,却最终死在他的脚下,这种可悲的‘殉道者情结’和圣经里的那些故事没什么两样!” 王尔德:“其实这本来就是……” “您是一个好作家。”里克曼突然说道:“一个好作家,总是能写出让人怎么想都难以接受的作品。” 王尔德愣住了。 里克曼一边为他的绷带做最后的固定,一边说道:“您的视角非常独特,好像是一个生活在成人世界里的孩子。您能接触到各种光怪陆离的颜色,却不能理解它们,只能把所有的困惑涂抹在您的稿纸上。” “我非常喜欢您的故事。”他最后说,“希望您能够写出更多的东西来。” to be 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