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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一想到金主任可能像小陈或者雷叔这样,曼珍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敬颐这次没有强求,车头一拐,果真换了条路。 片刻之后,曼珍手忙脚乱的跳下车,闷着头就要往大院门口冲,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低沉的呼唤,两条腿当即跟灌了 铅似的动不了,缓慢的转了个身,只见黑沉的夜幕下,远处还有火光,吴敬颐站在车边无言地凝视自己。 心口处压得透不过气,曼珍小小的叫了他一声,忽然飞扑过去,敬颐张开双臂紧紧的搂住她,深深的嗅她的耳廓。 曼珍八爪鱼般攀住他,如果两条腿还有劲,势必也要圈到他的身上,泪眼朦胧中用力的亲敬颐的嘴:“哥哥,你可 要好好的。” 敬颐温柔的回吻她:“放心,我在租借里,大多都没什么事。” 他没说的是,日本株式会社的社长菊田,已经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曼珍找不到金主任,在家里守了三天,又去政府大楼的办公室里寻,他这个人凭空的出现,又凭空的消失,好像从 来没有真正来过。可是他如果没有来过,又是谁从雨幕里救了她,又是谁看似慵懒无稽,实际深有用心的教她。 周五的中午,佣人忽然从外拿来一份报纸:“小姐,你快来看!” 曼珍丢开抱枕接过报纸,哗啦的翻动,原来日军短暂轰炸苏州之后,几面路线汇聚着直涌进上海——上海已经沦 陷了! 扶着剧烈激跳得心脏,再往里面翻,又有一则大新闻,驻扎苏州的某位日籍大员,在昨天早上,发现被人一枪崩了 脑袋,光着身子死在浴缸里。如今已经下了全城通牒,寻找刺杀大员的通缉犯。 怔愣地放下报纸,曼珍端起茶杯灌口茶,结果灌了一口空气,手边的电铃突然想起,手指一抖中差点摔了茶杯,曼 珍飞速拿起听筒,只听对面道:“曼珍吗?是我,苏奕清。” 电话里不好说,苏奕清约她见一面。 一个小时后,曼珍到了英租界内的和平饭店,苏奕清着一套低调的深灰色西装,从镂空的屏风后走过来,迎着曼珍 回了屏风后的小隔间。隔间里摆着两张皮沙发和一张小圆桌。两个人沉默又急切的互相打量,发现对方都是全须全 尾的,全全松一口气。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头,奕清抿一口咖啡,悠长的眼尾上扬:“趁着现在还没有完全戒严,我 们可能随时都会走。” 曼珍端着咖啡的手掌不住的颤抖:“走去哪里?你们家的轮船怎么办,还有公司” 苏奕清拿起汤匙搅动咖啡:“哪里还有什么船,已经被那些人占了。至于公司,只要有钱,哪里都能开。”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同曼珍耳语:“苏老板联系了一位老朋友,现在还能搞到火车票。日本人肯定不会轻易 放我们走,所以我们只能悄悄的。” 话到这里,奕清凝望曼珍耳垂上圆润的珍珠,不经意的以唇擦过:“我还有一张票,曼珍,你要不要?” 饭店门口,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衣着华丽规整的外国人,曼珍同苏奕清肩并肩地站在路边,谁也不肯先说那一句再 见。 这一句“再见”说了,不知何时能再见,也许一辈子也见不着。 曼珍侧过身来看他,从少年到青年,他是这样一位富丽又漂亮的男人。 她以前配不上他,现在仍旧配不上他。 该来的要来,该走得始终还是要走,苏奕清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家里的汽车也到了,他只能先走。曼珍远远的 望着汽车屁股,瞬间想起极为重要的事情,借用酒店的电话给温碧君口信,抬腿上来一辆过路人力车,直直往证券 公司去。 大楼内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电铃声,地上杂乱地洒着文件纸张,曼珍好不容易逮住自己的票务经理,票务经理活鱼 似的蹦来蹦去,反倒是叫金小姐不要急。曼珍恨不得铲他一耳光,让他停住脚步好好讲话。经理看她眼光喷火着快 要杀人,终于肯停一下,屁股塞进皮椅,挂了一通电话:“金小姐,现在行情不好,你也要抛售基金期货吗?” 曼珍端了一杯冷茶,砸到这人面前:“我要用钱!” 经理端起茶杯咕噜噜的喝完:“我给您的建议是再等等,日本人想搞钱,钱不会凭空而来,所以像我们这类交易, 他们不会过于干涉。大家现在心里慌,低价抛售,在商言商,我建议你收一部分到手里,就算不收,拿着手上的份 额过一段时间会大涨价!” 这时温碧君也到了,听完深以为然。曼珍深吸一口气:“抛掉七成,留下三成就够了。” 曼珍强压了票务经理处理完这件事,已经是下午五点,趁着花旗银行还没关门,她和温碧君马不停蹄的赶过去,兑 出黄金和美钞,分两个箱子装着。大堂的地板上铺满黑白花纹的大理石,西崽拿来电话机,曼珍拨到苏公馆,让温 大哥帮忙约廖爱成。 苏公馆内里一团杂乱,上上下下全都在收拾行李,计划有变,火车改成了今晚十二点出发。 廖爱成接了电话,竟然立刻就同意会面:“但是我没时间出来,真要找我,十一点半在火车站碰面。” 倒数第四章——生存 苏家占了一节二等车厢,跟鸡鸭圈似的挤进一家十几口。 廖爱成抬手看手表,说是要去月台下买点路上吃的水果上来。她在一根硕大的花岗岩圆柱后觑到温碧军,脚边露出 随风舞动的裙角。 三个人躲在柱子后头会面,虽说是三更半夜,逃难的人不胜眉数。 曼珍不是个善于打官腔的人,朝温大哥轻递一个眼神,温碧君将墙角下的皮箱拎起来递给廖爱成。 廖爱成接过沉重的皮箱,心里有了数:“金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曼珍望着眼前气质卓越的女人,扯一下帽檐,半饷才道:“我欠他的,没什么东西能拿来还,事到如今,也只能用 这个略表心意。你们——还是不要嫌弃吧。” 廖爱成知道金钱的珍贵,特别是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档口,苏家举家搬迁匆匆外逃,不可谓没有捉襟见肘。她没有拒 绝,因为她知道苏奕清现在最缺钱。 廖爱成仔细的审视金小姐,金曼珍一袭黑长裙,头上戴着宽延的深灰棉质帽,低调且严肃,在女人的眼中,她其实 并不算可爱。爱成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她会输给金曼珍这样一个人,论相貌才情和才干,她自认并不输给 她。再论女人的温柔和懂事,她仍旧不会输给她。最后再论眼界和手腕,她廖爱成更居她之上。 然而事实上,她还是输了,不过她认为自己输得并不难看,输得坦坦荡荡,只因为吴敬颐先认识了金曼珍,这是老 天决定的,不是她能操控的。 而且输给金曼珍,她觉得还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