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然后他的师兄就会走过来,带着他将这套剑法重新练一遍。 他其实不懂自己当年为什么莫名其妙那么多小心思,等真的懂了,却只剩下了阴差阳错。 白观尘将灵剑妥帖放好,下了山。 一个小弟子不经意撞过来,吭吭哧哧地找白观尘问路:“那个……师兄,藏书阁在什么地方?” 白观尘给他指了路。 谁知那小弟子张口就来了一句:“多谢大师兄!” 白观尘的身子僵了僵,问道:“你叫我什么?” “大师兄啊,”小弟子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我听师兄师姐们说您现在是掌教门下最大的弟子,难道不是大师兄吗?” 他是从凡人界新入门的,对修真界的事情并不太了解,自然也不知道真正凌云阁大弟子的是是非非。 白观尘的脸上一瞬间褪去了全部血色。 那是春正好的时候,山上各色各样的花开了一片,一只尾巴蓬松的娇小灵兽从树枝的间隙一闪而没。 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也是一个春日,日头比今天要好一些。 他的师兄一身融融春光,坐在树枝上,明亮得比那一日的春光还要好,寻常坐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 沈秋庭偏头问他:“等得了空,师兄带你去灵溪涧逮小灵兽怎么样?” 他这个师弟性子这么闷,要是有只小灵兽在旁边逗趣,说不准能把性子养得活泼些。 白观尘把手中的灵剑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垂眸拒绝道:“我要修炼。” 有了修为,才好理所当然地跟在师兄身边。 沈秋庭随手折了一根树枝,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天天窝在山中修炼也不怕闷出毛病来。” 白观尘那个时候看着沈秋庭光洁的侧脸,鬼使神差地想,老说他是小孩子,其实他自己也没有多大。 ……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沈秋庭竟然在他的生命中这样无孔不入,随便一抬眼,就全都是他留下来的痕迹。 他们一同长大,一同修炼出行,融在彼此的骨血里,一方不在了,那就是剜骨放血。 眼前的景色慢慢蒙上了一层红色,那红色越来越浓郁,像是整个世界都蒙了一层洗脱不掉的血。 “师兄,你怎么了!” 小弟子看见白观尘忽然毫无预兆地吐了一口血出来,吓了一跳,也不敢乱动,匆忙招呼人来帮忙。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是在清虚道君的住处。 清虚道君把灵力从他身上收回来,看着自己这个已经没有多少人气的徒弟,骂骂咧咧道:“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你是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吗?” 白观尘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事实,只是垂下了眸子,问道:“我会失去理智堕入魔道吗?” 清虚道君语塞了一会儿,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别胡思乱想,自然不会发展到这么严重。” “师父,”白观尘忽然打断了清虚道君的话,平静道,“我不可能不想。” 不可能不想,无时无刻都在想,一点细微的东西就会让他想起那个已经不在的人。 清虚道君失语良久,才沉沉叹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苦?” 白观尘却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真的到那个地步了,您就直接把我杀了吧。” 这是师兄用命换来的太平盛世,谁也不能破坏,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往后的时光都变得模糊。 他开始频繁地陷入幻觉中,渐渐地分不清现实与幻觉的界限。 直到有一次,他在幻觉中再一次把剑刺入那个早已故去之人的心脏,松开手的时候双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身为剑修手是不能不稳的。 他终于再也没有办法拿起剑了。 他最后一次拿起饮雪,是想要自刎的。 还是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的清虚道君一脚踹开了他的房门,不分由说地拿走了他的灵剑扔在地上,红着眼眶大骂:“我已经没了一个徒弟了,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一个徒弟往死路上走!” 后来清虚道君就半强制地动手封了他的记忆。 此后兜兜转转一百年,他终于重新找回了他的师兄。 第98章 眼见白观尘已经睡熟了,沈秋庭摸了摸他的脸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小白眼下状态不对,他虽然可以安抚一时,最重要的却还是需要找个合适的人过来看看。 祁思南在门外守了半天,已经昏昏欲睡了,冷不丁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吓得清醒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沈秋庭的模样,脸上忍不住一红。 沈秋庭唇上还带着不自然的红色,衣襟也因为方才的事情微微有些散乱,看上去活像是刚去什么地方寻花问柳回来一样。 祁思南一边脸红一边又忍不住心情复杂,他大师兄和二师兄这事儿,看起来真是板上钉钉了。 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秋庭没想到面前这个向来乖巧的小师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口问道:“现在能联系到师父吗?” “师父那边依然没有消息,”闻言,祁思南终于把思绪拉回到了正事上,担忧道,“二师兄怎么样了?” 清虚道君命灯不灭,又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兴许是遇到了什么机缘,正在别处闭关也说不准。 修真之人遇到适合自己的机缘本身就不是易事,到了清虚道君那个程度更是难上加难,一时半会儿来不及向外传讯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清虚道君出去的时间凑巧,加上他往常也从来没有这么久不见音讯的情况,他们这些做徒弟的总是忍不住担心。 沈秋庭想到那个不靠谱的老头,头疼地揉了揉脑袋:“那有没有玉虚师伯的传音符?请他过来看一看吧。” 祁思南道:“玉虚师伯就在飞舟上,是二师兄出了问题吗?我马上去叫!” 沈秋庭惊讶道:“这次兽潮玉虚师伯也过来了?” 祁思南见他不知道,解释道:“兽潮开始的时候玉虚师伯正在冰原附近寻找一味灵药,后来就干脆留在了最近的据点帮忙救治伤病,现在正好跟着飞舟跟大家一起——” 祁思南话刚说到一半,后半截话卡在嘴里拐了个弯,颤颤巍巍叫了一声:“二师兄。” 沈秋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了。 白观尘不敢抓得太用力,只是圈住了沈秋庭的手腕,眼眶发红地盯着面前的人,语气平静地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沈秋庭连忙辩解:“不是,我不走。” 白观尘面色苍白地笑了笑:“没事,师兄早些走吧。” 两个人……到底是阴阳殊途,强行留下师兄,他怕对师兄不好。 沈秋庭怎么也搞不明白这小兔崽子怎么就一门心思地认定他已经死透了,一点都不吉利! 他现下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认命地踮起脚尖亲了亲白观尘,认真道:“我不走。我媳妇儿在这里呢,我哪里也不去。” 白观尘呆呆地看着他。 沈秋庭也不要脸皮了,凑过去照着白观尘的脸亲了好几口,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里面几乎能倒映出他的身影:“现在还害怕吗?” 白观尘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祁思南在旁边看完了全程,一张白净的脸从头红到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秋庭脱不开身,只能分神轻轻踹了原地石化的祁思南一脚,道:“小孩子家家的别看这些,赶紧办事去。” 祁思南挨了这突如其来的一脚,不可置信地看了沈秋庭一眼,也知道白观尘的情况不能耽误,委委屈屈地去叫人了。 他勤勤恳恳地帮两个人看门,最后却只落的这么个下场,损还是他大师兄最损。 他是脑子有问题才直接认了他的身份,倒不如先装聋作哑,还能仗着师兄的身份压一压他。 眼见旁边的小师弟走了,沈秋庭稍稍松了一口气,推了推还缠在他身上的人,揶揄道:“媳妇儿,在外面搂搂抱抱有失体统,进去我让你抱个够。” 白观尘听见他这么说,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外袍兜头罩在了沈秋庭的头上,将他拉进了门内,重新关上了门。 听见关门的声音,沈秋庭哭笑不得。 他们家小白走火入魔得脑子都不太好使了,却还是记得事事为他考虑。他虽然自认风流倜傥人品也凑合,算得上是一个好的道侣人选,可这么重的一份情,他都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对白观尘究竟是个什么感情,这次之前,连他自己也糊涂着。可是今天跨出去这一步,才发现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早就不止师兄弟那么简单了。 师兄弟可以肝胆相照,可以为对方豁出命去,但不会有让对方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两个人一起过一辈子的想法。 也不会想亲对方,想抱对方,一会儿不见面就像少了一半魂魄一样。 既然已经越了那条线,再说什么一辈子师兄弟的狗屁话,那就是不负责任。 沈秋庭见白观尘乖乖巧巧地坐在他面前,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对方的脸颊,自言自语道:“要是这一劫过了,咱们就一起回家过日子去,我跟你合籍。师父他老人家要是不乐意,挨打也好罚跪也罢,师兄都替你扛着。” 要不是他们家小白不可能生孩子,他这会儿连孩子的名字叫什么都该想好了。 白观尘不言不语地抓住了他的手,以一种近乎依恋的姿态轻轻蹭了蹭。 沈秋庭心里又酸又疼,轻轻叹了口气。 他上辈子过得艰难,想来白观尘过得也很不容易。 年少时的天之骄子都是一时的风光,真活到了头,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受贼老天待见。 白观尘实在是太累了,在沈秋庭的安抚下,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沈秋庭刺激到他了,白观尘这次睡得很不安稳,哪怕紧紧握着沈秋庭的手,脸上也时不时闪过挣扎痛苦的神色。 沈秋庭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白观尘紧皱的眉心。 慢慢往前走吧,他会陪着他的。 玉虚子自觉已经上了年纪,不能跟他们这些小年轻一样一天到晚折腾着爱恨情仇和修炼了,加上这段时间在北境也着实累得很,早早就歇下了,打算先好好地睡上一觉再计较其他。 谁知他才刚闭上眼睛,就被一阵催命似的砸门的声音给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