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救百姓孙机赴死 设圈套秦军诈败
“呵呵呵,再有血气,难道能抵过我威震八方的龙老将军?”公子卬转对龙贾,夸张地拱手,“敢问龙老将军,郃阳何日可下?” 龙贾哼出一声:“暂时不下。” “哦?怎么不下了?” “郃阳易守难攻,我若强攻,伤亡必大。围而不打,迫使秦人自撤!” “如果秦人不自撤呢?” “郃阳是个小邑,民不足一千,多因战乱逃散,秦人却在此地屯兵两万,如今更是一座孤城,粮草、用水皆不能久,末将断定他们撑不了多久!” 公子卬脸色黑起来:“围而不打?本将问你,是围了还是没围?” “围了。” “可本将听说,老将军只是围了西与北,东是河水可不必说,南面呢?那条郃水深不过胸,宽不过一箭地,将军不会是有意要放秦人一马吧?” “正是如此。” “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吗?” “困兽犹斗!” “嘿嘿嘿,”公子卬嘴角现出嘲弄,“原来是本将想多了。本将原还以为老将军是诱敌出洞呢,倒没想到老将军是担心秦人会玩命呀!” 龙贾老脸红涨:“主将,你??” 公子卬两手一摊:“没什么呀,本将不过是实地领略了龙将军威震河西的战略而已!”转对裴英:“裴英,你要学着点儿!” 裴英夸张地连连摇头:“末将不能学,也不想学!” “哦?”公子卬故作惊愕,“为何不能学,也不想学?” “末将来此,是杀秦人的,不是来与秦人磨着玩的!” 公子卬夸张地长叹一声:“唉,还是年轻呀,虽有血气,却不会??”故意顿住,看龙贾。 龙贾老脸气得苍白,手指哆嗦:“你??你们??不了解秦人!秦人根本就是诈败!” “诈败?”公子卬看向他,“老将军何以断言秦人是诈败?” 龙贾猜他可能听进去了,便尽力压住怒气:“回禀主将,末将与秦人对阵多年,未见他们如此不堪过!” 公子卬转向裴英:“裴将军,老将军断言是秦人诈败,你怎么看?” “禀主将,”裴英声壮山河,“就末将所察,未见秦人有诈败迹象。末将以为,秦人战力并非秦人扬言的那般可怖。秦人靠玩弄诡计方取我河西,但数万秦军却在我少梁区区数千弱卒面前,逾旬日不下。自上将军担当主将以来,秦人屡战屡败,伤亡不计其数。若是诈败,一次两次可解,每一次都诈,纵观古今战例,末将未曾听闻!再说,有这样置自家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而屡战屡败又屡诈的主将吗?” 公子卬转对龙贾,冷冷问道:“龙老将军,您与秦人交战多年,可否见过秦人如此这般丢盔弃甲、屡战屡败、屡败屡诈吗?” 知道再怎么解释也是徒劳,龙贾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龙老将军,您久经沙场,既然断定秦人是诈,总该给个因由,秦人为何行诈呢?” 龙贾仍不愿放弃希望,睁眼盯住他,目光犀利:“诱我军决战!” “诱我军决战?”公子卬爆出一声冷笑,“如果不用他诱呢?” 龙贾愕然:“主将?” 公子卬鼻孔里哼了一声:“没事可议了,裴将军留下!” 龙贾沉起脸,没有道别,一个转身,径自走出。 夜已深,繁星满天,月牙西挂。 龙贾仰天长叹一声,跳上战车,疾驰而去。 听着龙贾的战车驰远,公子卬冷冷一笑。 “主将,”裴英看向公子卬,一脸期待,“我们是要与秦人决战吗?” “正是!”公子卬一字一顿,“该与背信弃义之人一决雌雄了!” “太好了!”裴英热血沸腾,捏拳道,“末将早就等不及了,怎么决,请主将下令!” “请看此图!”公子卬指图上徵城西侧的葫芦谷,“从这儿到这儿,此谷深三十里,宽十五里,犹如一只大囊,秦军主力尽入囊中矣!” “是哩!此谷虽说易守难攻,可秦人忘却了一点,我大魏武卒正是为适应山地才立起来的,没有山地,将士们还真不过瘾呢!遥想当年,乐羊、吴起率三军攻打中山,足迹踏遍太行山!太行山,高万仞,公孙鞅却想靠一道小小谷地阻我,简直就是笑话!” “裴英啊,我们也不能轻敌!方才龙将军怎么说?困兽犹斗!公孙鞅连战皆败,已将三军引入死地喽!” 兔子急了亦会咬人,裴英也意识到了,担心道:“是呀,是呀,秦人真就是只落入陷阱的困兽了!” “晓得如何屠宰这只困兽吗?” “主将想必已有妙策,请明示末将!” 公子卬手指梁山与郃阳:“秦军主力分别困于两地,郃阳就交给龙贾了,随他如何打去。至于你我??”看向参将:“将本将的决战方略示给裴将军!” 参将展开一张羊皮制作、装饰精美的图卷:“将军请看!” 参将扼要讲完决战要略,退到一侧。 “主将好韬略啊!”裴英盯住地图,表情兴奋,握拳赞赏道,“三面为山,谷口被封死,身后长城反将自己的退路堵住,公孙鞅这般用兵,看来是真的不知军事呀!” 公子卬一脸不屑:“哼,他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呢!” “观这葫芦谷周边的山势,曲曲折折,倒像一条长蛇!” “本将斩的就是此蛇!”公子卬指图,“我们不在外面硬缠,而是杀入蛇口,内部突破!待我攻开葫芦口,就可兵分两路,在杜邑、辛邑穿插突破,将此妖蛇斩为三段,使之首尾难顾,成为死蛇!” 裴英竖起拇指:“好谋略!” 公子卬诡秘一笑:“这只是明处决战,不为奇兵!” “奇兵何在?” 公子卬指向裴英:“就是你,裴英!” 裴英打个礼:“末将听令!” “决战前夜,你起重车三百乘,选锐卒两万,”公子卬指向图上一条红线,沿洛水一线秦国的边界战备衢道,指向大荔关,“由这儿出关,以雷霆之势突入秦境,奇兵袭击!”指几处黑色三角标志:“这些为秦人粮草所在。”又指几处黑色圆圈标志:“这些是秦人的后备兵营,说有不下十万之众,统统都是你的猎物!” 裴英长吸一口气,拳头握紧:“避亢捣虚,堪称旷世奇谋!” “实则为一着险棋,你孤军深入,没人能够助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有将军撑腰,末将无所畏惧!” “不过,”公子卬话锋一转,“此棋看险也不真险!秦国锐卒坚车皆在葫芦谷里,秦境清一色是步卒,且多为苍头,你以甲车锐卒击之,当是以石击卵,只管横冲直撞就是。” “末将心中有数了!只是??”裴英现出忧虑,“末将带走坚车锐卒,这儿岂不??” “呵呵呵,”公子卬笑道,“将军只管前去!本将估算过了,秦人袭我河西时,共出兵九万,攻我河西三城受挫,折兵逾万,后增补三万,前些日连战皆败,折兵一万,余众不足十万,两万困于郃阳,留在谷中的不过八万。本将有中军六万,加左军一万,共是七万,再调临晋、少梁守备约一万五千,以八万五对其八万,绰绰有余。本将另从上郡调拨两万锐卒,防其西窜。我军为乘胜之师,士气旺盛,战力翻倍,而秦军连战皆败,士气低迷,战力大减。两相比较,我军胜算在握。再说,有你这支奇兵,覆其巢,坏其援,秦军必惧。惧则生乱,乱则不战,公孙鞅想求死也难!” 裴英嘘出一口气:“有主将此说,末将就完全放心了!” “你这里是制胜关键,否则,我们这边打起来,公孙鞅吃紧,秦公必拼全力驰援。有援军在侧,公孙鞅残军势必殊死一搏,我即使战胜,也不利索!” “末将明白!” 公子卬将图小心收起,袖入囊中:“长途奔袭,重在密机,此谋连龙将军我都没讲,你务必要缜密备战,悄悄行事,不动则已,动则打他个措手不及,让秦境四处狼烟,遍野哀鸿!” 裴英拱手:“末将得令!” 龙贾回到魏国右军大帐时已是小半夜了。公孙衍仍然没睡,坐在几案前,面前摆着一张军情图,正在思虑。 龙贾气呼呼地走进,在案前坐下,一拳震在几上:“竖子得志,气杀我也!” 公孙衍看过来:“怎么了?” “秦人明明是诈败,可他??他们愣是看不明白,还自以为得计!” 公孙衍滑稽一笑:“将军生气,怕是为郃阳吧?” “是啊!他们冷嘲热讽,笑本将怯战!” 公孙衍微微一笑,半是调侃道:“常言说,秃子不让说光,还真没有说错呢。将军怯战就是怯战,人家议论几句怎么就受不起了?” “什么怯战?”龙贾气恨道,“本将麾下锐卒尽被他调往中军,只留下三万新卒,多数从未历过沙场,训练最长的不过三个月,最短的这才十几日,枪尖上还没见过红呢!” “瞧瞧,这不就是怯战吗?” 与公孙衍相处久了,龙贾早已习惯了他的个性,故而并不生气:“好好好,就算是怯战吧!可本将之谋是围之、困之,逼秦人南撤,与之决战于野!” 公孙衍敛住笑,正色道:“秦人正欲以此兵力牵住将军,怎么舍得南撤呢?” “你是说??”龙贾睁大眼睛盯住他。 “将军随便想想,公孙鞅愿意看到魏卬身边有将军在吗?” 龙贾吸一口气。 公孙衍长叹一声:“唉,可怜大魏逾十万武卒,眼睁睁地就要葬身于西河喽!” 龙贾额上冒汗,急问:“这??可有说辞?” 公孙衍手指地图:“将军请看,公孙鞅让十万秦卒丢盔卸甲,陆续‘溃’入葫芦谷,连后退之路也尽舍弃,置己于死地,这是下了多大的注啊!” 龙贾看过去,点头:“嗯,公孙鞅此举我也不解,近日来一直琢磨!可琢磨来琢磨去,仍旧觉得秦人走的是步险棋,甚至是步死棋。葫芦谷虽说有险可凭,但逾十万人挤在一道谷里,单是粮草也撑不了多久啊!” “在将军面前或是险棋,但在君上的那个宝贝疙瘩面前,就不是了,因为公孙鞅大可不必久撑,魏卬也不可能让他久撑!” “你说得是。听他话音,好像就要与秦人决战了!” 也许认为事情大致按照自己所预计的方向发展,公孙衍不自觉地“哦”了一声,手指地图:“将军请看,葫芦谷三面皆山,林木茂盛,葫芦谷里虽然开阔,却多为林地,既不利于战车驱驰,也不利于长兵器施展。仅此局限,武卒的优势就可消弭于无形。天气炎热,关键是水。若我攻入谷中,只要秦人截断水源,封死谷口,就可置我于死地!武卒铁甲裹身,装备精良,在林中却是短处。反观秦人,背依山岭,甭说居高临下了,即使避而不战,只在林中与我周旋,不出三日,我也必不战自乱。那时??”顿住话头,目视龙贾。 龙贾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老眉紧锁:“依公孙兄之见,可有破解?” “只有一解,就是效仿将军在郃阳的战法,”公孙衍手指葫芦谷,“深沟重垒,封死谷口,观敌之变。另外,可发锐卒若干,”指向阴晋,“出阴晋,避亢捣虚,直入咸阳。公孙鞅守在山中,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老巢若再被扰,必冒死回撤。俟敌回撤,我可在这儿,”再指向大荔关至徵城区域,“这片开阔地带,与敌决战!” 梁山葫芦谷中,坡地、石头、水边、树下等地坐满了百无聊赖的秦卒,个个表情沮丧。这些日子之所以节节败退,大家心里都清楚,不是打不过,而是主将“怯懦”。 一棵大树下,几个亭长凑在一起嘀咕,一个啬夫模样的靠在树干上打瞌睡。 一个亭长抱怨道:“他奶奶的,从出生到现在,在下总共打过三次仗,只有这一次窝囊,一只耳朵没割到不说,反被魏人从阴晋城一路赶到此地,连媳妇儿送的一双新鞋也跑丢了!” 另一亭长附和道:“说他娘个脚,这个山窝窝上不着村,下不着店,除了石头和树,连根毛也没看见,再待下去,我们喝西北风呀!” 第三个亭长看向啬夫:“啬夫,能不能问问大啬夫,要死就死得痛快点儿,这这这??活罪受够了!” 啬夫睁开眼,白他一下,合上又睡。 下级军官如此,上层的将军们也不安分。五六个与公室走得近的将军实在受不了,又惧秦法,不敢妄言,就到监军嬴驷的帐里闲坐。 “殿下呀,”一个老将看向嬴驷,抱怨道,“末将也算是历过几次沙场的人了,从未见过这般战法!别的不说,就说徵城吧,末将不是守不住,而是??正打得过瘾,主将让撤!撤军是要鸣金的呀,主将又不让鸣金,只说让撤。两军阵上,不鸣金而撤,后队走了,前队不败也得败呀!即使让撤,可??可怎能撤进这个山窝窝呢?这是当年先君??” 另一将军附和道:“说得是,葫芦谷是个绝地!河西各邑,得而复失,不是我们守不住,是??是主将不让守啊!主将命令我们都朝这个山窝里撤,可这儿??” 第三个将军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哼,一个从没穿过甲胄的人来当主将,这是必然的!” ???? 众将七嘴八舌,嬴驷似是没有听见,全部注意力凝在一个大铜盆里。盆里是一只颜色发青的大蛐蛐,正在昂头与他对视。 都到这个时候了,殿下仍有闲情逸致耍蛐蛐,将军们既焦急,又无可奈何。 “殿下,我们不怕死,可??”第一个发话的老将军“扑通”跪下,带着哭音,“十万老秦人哪,上上下下无不惶惶,恳求殿下问问主将,让将士们吃颗定心丸吧!” 众将军们纷纷跪下。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人闪进。 嬴驷眼中余光瞥到,向他招手。 黑衣人趋近,单膝跪地。 嬴驷悄问:“公主何在?” 黑衣人应道:“临晋城里,守护甚严。” 嬴驷的目光转到蛐蛐上:“再放黑雕!” “喏!”黑衣人拱下手,起身走出。 中军大帐里,公孙鞅正襟危坐,闭目凝思。 车希贤满腹疑虑地走过来:“主将??” 公孙鞅眼睛都没睁:“何事?” 车希贤低声道:“将士们议论颇多,士气低迷,都对??”欲言又止。 “说啊!” “都对撤到此地不解。” “说什么了?” “说这儿是死地,当年先君??当年先君在少梁西与魏人激战,中箭撤退,就??就薨在这个谷里。” “还有吗?” “多了去了,各种说法都有,甚至对主将也??”车希贤打住话头。 “直说吧。” “说主将只能治国,不懂将兵??” 公孙鞅猛地睁眼,声音冰冷:“懂不懂将兵,也得候到打完仗再说。传令三军,既往不咎,从现在起始,凡妄议军事者,杀无赦!” 车希贤拱手:“得令!” 大荔关外,洛水沿岸,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秦国预备队的帐篷。 栎阳郊外的一个大军帐里,孝公两眼紧盯地图,时不时地咳嗽几下。 “君兄啊,”嬴虔紧盯孝公,手指地图,瓮声瓮气道,“您再细看,往北非川即山,再北就是义渠的地盘,义渠虽说与我相善,可我三军若是败退而去,义渠作何反应可就难说了!往南是洛水,退路是临晋城和大荔关,却被他拱手送给魏人了。往西是长城,人可以跳下,车马辎重怎么办?再说,西面就是上郡,也是魏人的地盘。三军只剩下往东拼死一条道了!” 孝公再度咳嗽。 “君兄?”嬴虔关切道。 孝公轻咳几声:“不打紧,许是前天夜里受凉了。” “要不,臣弟这就叫御医来?” 孝公笑了下:“不用不用,喝几口水就好了。你说下去。” “我这??”嬴虔迟疑了一下,“臣弟实在想不明白公孙鞅为什么会相中那块绝地,是有意呢,还是无知?就算他治国有一套,可治军不同呀!两军对垒,是枪对枪,是刀对刀,是玩命啊!”他越说越激动:“君兄啊,此番大战,开局多好哇,西河郡十六城六十四邑,我们占去逾八成!只要占下西河,上郡就是绝地,是咱囊中之物,想何时享用掏出来就是!可他公孙鞅呢?人家夺一个,他就扔一个,老秦人何时这般不济过?占下的地盘丢光了,他无处可去,只好引大军龟缩在葫芦谷里!他是不敢回来呀!将士中不少人跟从过先君,早晚望到先君薨去的地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听他提到先君,孝公泪水涌出来,拿袖抹去。 “君兄呀,这场大战,我们输不起啊!他那十万将士算是咱的家当了,万一有个闪失,” 嬴虔指着外面的帐篷,“剩下这些苍头,不是臣弟瞧不起他们,君兄您也看到了,八百里秦川,能指望这些一直放不下锄头的人吗?三军在将,士卒在技击,在行兵布阵,而所有这些,断非一蹴而就的呀!” 孝公表面镇定,心里却也忐忑起来。 “就眼下而断,公孙鞅断非将才!君兄将十万甲士交到他手里,臣弟实在??”嬴虔哽咽起来。 孝公看向他:“贤兄,依你之见,寡人当如何是好?” “闹到这个地步,没有别的办法了,君上当即速诏命公孙鞅回师南撤,南攻临晋,拿下大荔关,我们这里也渡洛接应,合兵一处,背依国土,与魏卒殊死一战!” 孝公闭目思考,良久,抬头:“不妥。寡人既已授权公孙鞅,不可食言!” “君上,您??”嬴虔急了,“您太宠信这个异乡客了,他这要??这要毁掉我大秦啊!” 孝公正色道:“贤弟不可乱语!”起身:“走吧,我们巡视防务去!” 弯月斜挂,夏虫啁啾。 葫芦谷秦军营区里,一行十几人快步走在营帐间,为首之人是公孙鞅和车希贤,后跟十几个短兵。 前面一个稍大的营帐现出火光,隐约传出说话声。 公孙鞅放轻脚步,径走过去。里面传出各种声音: “??晓得为什么吗?秃子不让说光!” 话音刚落,一阵哄笑声响起。 “亏你们笑得出来!我讲个事儿,保证你们背脊骨发凉!” “快讲!” “后晌我奉左更之命前往谷底办差,你猜看到啥了?” “啥?” “葫芦山绝顶的那棵老松树!” “老松树咋了?” “当年先君就薨在那棵大树下面!” 帐中死一般寂静。 “唉,不知怎的,我一看到那棵松树,头顶就冒出一股寒气!” “你怎么知道是那棵树?” 那声音嗔怪道:“我就守在先君帐外,怎么能不知道?” 帐中再现静寂。 公孙鞅脸色阴黑,转对车希贤道:“帐子里的,统统抓起来!”说完扭转头,大步走去。 次日午时,秦营刑场上,秦军千夫长以上将军站作几排观刑。 主席位上坐着公孙鞅、嬴驷和车希贤。 七名秦军将校跪在刑场,每人身后站着一个刀斧手,为首一人正是曾经去过嬴驷帐中、跟先君献公南征北战过的老将军。 老将军抬头,望向嬴驷,声嘶力竭:“殿下??” 嬴驷站起来,转过身,扬长而去。 车希贤扔下令箭:“行刑!” 刀斧手举刀,七颗头颅落下。 谕旨在身,陈轸不敢在家多留,于翌日晨起出发,经重建一新的浮桥过河,直赴临晋关。入关时已是天黑,陈轸就在关里歇过一宿,顺便打问一些河西战况,于次日午时不急不缓地赶到临晋城。 听闻陈轸驾到,公子卬喜出望外,亲手为他放下垫脚,扶他下车。 “啧啧啧,”陈轸盯视公子卬,连声赞道,“果然是王师主将,气度非凡哪!” “哈哈哈哈,”公子卬爆出一声长笑,“请陈兄帐中叙话!”携起他的手直入主将府中。 二人府中坐定,公子卬寒暄几句,转入正题:“陈兄,你可是从安邑来?” “正是。”陈轸呵呵笑道。 “你可见过父王?” “不但见过,还带来了谕旨呢!” “谕旨?”公子卬身体倾前,迫不及待道,“父王是何谕旨?” 陈轸微微闭目,模仿魏王的手势与语气:“传寡人口谕,让他谨慎为上,多多请教龙将军,稳扎稳打,不求速胜,但求稳赢!” 公子卬吸一口气,眼睛眯起:“父王为何传此口谕?” 陈轸微微一笑:“轸也不知,许是有些缘故吧。” “哼,狗屁缘故!”公子卬恨道,“定是龙贾那个老东西密报父王的!” “王上对轸讲,秦人或是诈败!轸不懂军事,就想问问将军,秦人是否诈败?” “上卿,”公子卬一把扯起陈轸,“来来来,你亲眼看看,秦人是否诈败!” 公子卬拖着陈轸走到一张标满双方形势的军用挂图前,神情激动地指着图解说战况,听得陈轸频频点头。公子卬又走到另一侧,拉开布帘,现出墙上所悬之物,皆是秦国将帅旗号,“公孙”“车”等字号赫然在目。 公子卬指点字号:“这是车希贤的,这是公孙鞅的,还有这个头盔,是车希贤的,头盔内侧刻有他的字号!” 陈轸瞠目结舌,不无叹服地出声道:“乖乖!” “上卿随便想想,自古迄今,有这样诈败的吗?公孙鞅费尽心机,方才占我河西,尤其是大荔关、临晋这样的军事要塞,能这么诈败放弃吗?还有,秦人不是不抵抗,是屡战屡败啊!” “唉,”陈轸长叹一声,“今日观之,传言始信哪!” “什么传言?” “多了去了,”陈轸缓缓说道,“说是龙老将军借口防御秦人要钱要粮,实则笼络民心,中饱私囊,欲将河西变作法外之地??” 公子卬瞪大眼睛:“真有此事?” 陈轸苦笑:“既为传言,真假怎么去辨呢?” 公子卬恍然若悟,自语道:“怪道??” “怪道什么呢?” “怪道龙贾围着司马错不打不说,还给他留下一条出路!” “唉,”陈轸摇头,“有什么办法呢?王上信任他呀!” “是他在父王跟前耍奸!待本将收拾了秦人,再回头与他算账!” “将军怎么算呢?” “这??”公子卬挠头皮。 “就查他的账!看看十几年来王上拨下来的钱款用在何处了,看看白相国赠他的银子又都用在何处了!” 公子卬握紧拳头:“好!” 参将急走过来,对公子卬拱手,压低声音:“主将,秦营密报!”说着双手呈上一支箭矢。 公子卬拆矢,取出密函,阅之,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可是喜讯?”陈轸急切问道。 公子卬又笑几声,握拳道:“喜讯,喜讯,天大的喜讯哪!” “轸可否分享?” 公子卬将密函递给陈轸。 “啧啧啧,”陈轸阅毕,递回,咂舌道,“公孙鞅不惜当着太子监军的面杀人树威,且杀的竟是秦国先君的帐前护卫,看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秦军士气低迷,怨气上升,又屯在十六年前先君献公败亡之地,哀思笼罩营帐,实乃天赐良机,决战机缘成熟。本将决定三日之后与秦决战,正在拟写战书呢!” “决战之时,轸提请公子不要忘记一件法宝!” “是何法宝?” 陈轸诡秘一笑:“将军的夫人哪!” 公子卬怔了:“紫云?” “是呀。这场旷世之战,将军若是独享,岂不有失夫人雅兴?再说,紫云公主不辞劳苦,从将军远征河西,或想一睹她的夫君如何沙场扬威,她的父兄又如何拼死一搏呢!” 公子卬闭目有顷,睁开眼,缓缓道:“上卿,这个不妥吧!” “哦?” “不瞒上卿,自委身于在下,紫云乖巧多了。再说,打仗是男人的事儿,让个女人上场,实在是??” “呵呵呵,”见他怜香惜玉起来,陈轸半是调侃地笑出几声,“英雄难过美人关哪!只是,轸以为不然。就算公主已经是将军的人,就算公主颇为乖巧,将军却不该有此怜美之心哪!将军必须要清楚,公孙鞅为何保媒?秦公为何舍弃爱女?为的是行诈计!诈的是谁?是在下,是将军,是王上!将军再想,紫云生于秦宫,长于秦宫,秦公爱若掌上明珠,委身于将军这才几日,她能忘记秦宫吗?她能??”顿住,观察他的表情。 “这??”公子卬语塞。 “将军,轸无意拆散将军夫妻鸳鸯,但两军阵前万不可儿女情长。就当下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紫云更能羞辱公孙鞅,击垮秦人的士气了!将军不但要让紫云到场,还要将她展示给秦人,让秦人看看他们的主将如何背信弃义,他们的国君如何冷血无情,连亲生女儿也可舍弃!当然,两军阵上,紫云还是将军夫人,我们对夫人不能有丝毫的不敬与失礼!两相对比,公孙鞅失义失情,士气必泄,将军仗义重情,士气必涨。一泄一涨,胜负判矣!” 公子卬吸一口气,狠下心:“就依上卿!” 当天夜里,紫云公主身边的“赵女”从发髻里取出一封密函呈给公子华。 公子华拆看,耳边传来嬴驷的声音:“??大战在即,云妹安危乃重中之重,拜托,驷!” 公子华将密函置于烛上,焚之。 翌日上午,公子华陪着紫云前往后花园里赏游,边走边道:“云妹,驷哥安排好了,派三十只黑雕接应我们!” “什么时间?”紫云强压心中激动,轻声问道。 “驷哥之意是宜早不宜迟,一旦决战,我们就出不去城了。我的安排是,今晚就走。迎黑时分,云妹换个服饰,扮作下人,与我一道由后花园偏门出府,混入市集,待夜间缒吊出城,有车马载我们到洛水边,那里有船接应。渡过洛水,就是咱的地盘了!” “嗯。”紫云将声音放得很低,“华哥,你说,这次我们??能打赢吗?” “能!”公子华重重点头。 “可为什么魏人总是打胜呢?不是说他??是个草包吗?” “我方是诈败!” “你怎么知道是诈败?” “驷哥说的,驷哥看出公孙鞅是故意诈败!” “公孙鞅为什么诈败?” “诱敌之计!” 紫云轻轻点头:“嗯。” 赵女侍从飞奔过来,低声禀报:“公主,家宰在四处寻您哩!” 紫云看向她:“什么事儿?” “说是主公有命,让您即刻动身前往徵城!” “徵城?”紫云愕然,看向公子华。 公子华吸一口气。 “去就去,”紫云咬牙道,“反正都这样了,看他还能把我吃掉?” 公子华起身:“走!” 临晋距徵城不过几十里路,紫云一行不到天黑就到了。 早有人备好浴盆与热水。赵女侍奉她洗好澡,裹起浴巾,跳出浴桶,在一道布帘后面刚更好衣,守在门外的公子华轻声道:“听声音,是他回来了!” “嗯。”紫云穿着睡袍,步出帘子,走出浴室。 “当心点儿!”公子华小声提醒。 “嗯。”紫云递给他一只胳膊。 公子华搀住她,款款走向寝处。 公子卬果然回来了,端坐于席,几案上摆着茶点。 紫云款款走进,由侧门入,公子华松开她的胳膊,守在门外。 新沐而出的紫云粉面妩媚,款款走向公子卬,在他面前站定。 公子卬不眨一眼地盯住她看。似乎被他看羞了,紫云微微侧脸,头略低下。公子卬给个笑,指指对面席位:“夫人,请!” 紫云回他个笑,走过去,在对面坐下。 “有几日没有见到夫人了!”公子卬笑道。 “夫君当以国事为重!”紫云亦出一笑,应道。 “唉,身不由己呀!夫君请你来,是因为两件事,一是夫君想念你了,二是夫君就要与你的家人决战了!” 紫云以袖掩面,哽咽起来。 “你很难受,是不是?” 紫云点头:“嗯。” “请问夫人,”公子卬二目逼视,“你是愿意看到你的夫君战败呢,还是你的家人战败?” 紫云缓缓抬头,一双泪眼盯住公子卬:“夫君想听实话吗?” “当然!” “紫云不想看到任何人战败!” “夫人想的是,可战场就是战场,既然开打了,就不可能双赢!” “若是这样,”紫云含情脉脉地凝视他,“若是必须选择,紫云希望夫君能够战胜!” “哦?”公子卬显然吃了一惊,身体趋前,“能说说为什么吗?” “因为??夫君就是夫君,紫云既已嫁出,就是夫君的人!” 公子卬颇为感动,长吸一口气,两眼紧盯紫云。 “不过,紫云也有一请!” “你说!” “请夫君给公父、兄长,还有紫云的家人,留条活路。如果夫君也能给所有老秦人都留条活路,紫云更是感激!” 公子卬沉思良久,旋即问道:“怎么个留法?” “适可而止,不要赶尽杀绝。” “公孙鞅呢?” “那奸贼,可由夫君随意处置!” 公子卬诧异道:“你说他是奸贼?他可是你家的功臣呢!” “什么功臣!”紫云恨道,“那奸贼蒙我公父,劓我公叔,辱我兄长,杀我亲戚,我和我的所有家人,无不恨死他了!” 公子卬一拳震几:“这就好!” “夫君,今宵还去大营吗?” 公子卬淡淡一笑:“今宵哪儿也不去,只陪夫人!” “谢夫君宠爱!”紫云略显娇羞,起身,“夫君可先沐浴,紫云温壶酒去!” “好哩!”公子卬起身,“今夜良宵,与夫人一醉方休!” 两个仆从侍奉公子卬前往浴室沐浴,紫云伙同公子华、赵女三人前往灶房,公子华烧火,赵仆备菜,紫云亲手温酒。 菜炒好,酒热温,紫云倒入壶中。 公子华从袖囊里摸出一个小黑瓶,递过去。 紫云看向瓶子,怔了:“这是?” 公子华压低声:“蒙药。” “这??” 公子华耳语一阵,紫云“嗯”一声,打开小瓶,倒在手心里,许是嫌多,又稍稍拨掉一些,倾入壶中。 紫云寝处歌舞声声。赵仆及几个乐手奏乐,公子华斟酒,公子卬击节,饮酒。紫云身着紫衣,翩翩起舞,光彩迷人。 不消半个时辰,药效发作,公子卬歪在地上,沉沉睡去。 紫云挥退乐手,与公子华将公子卬抬到榻上。公子华翻找公子卬的袖囊,摸出一个软包,小心打开,陡吃一惊。 紫云问道:“何物?” “嘘!”公子华打个手势,走到灯下抄录。 公子华录毕,将软包原样折起,放入袖囊,蹑手蹑脚地离开。 紫云将公子卬的睡袍脱下,拿被子盖好,自己宽衣解带,睡在他身边。 拂晓时分,远处鸡啼,公子卬缓缓醒来,见自己裸着身子睡在被窝里,紫云亦光着身子枕在他的胳膊肘里,沉沉熟睡。 公子卬一阵冲动,将她紧紧搂住。 紫云被他惊醒,轻叫一声:“夫君??”将脸贴在他的胸口。 公子卬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