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吾王的新娘在线阅读 - 第3节

第3节

    “这样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做了奴隶,我看啊,那才是生不如死!”

    有人唏嘘,“谁说不是呢。”

    楚沅恍恍惚惚,在那囚车靠近时,她才看清那里头端坐着一个小少年,他乌黑柔软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露出来的半张侧脸还有乌紫破皮的痕迹,他的睫毛很长,在如此炽烈的阳光下,在他眼下投下浅薄的阴影。

    他单薄的身躯只穿着白色中衣,上头已经沾染了不少脏污灰痕。

    他的脊背却很挺拔,安安静静地坐在里头,像是根本听不到外头那些人吵闹的声音似的,任由所有人打量他的狼狈,议论他的不堪。

    楚沅忽然听到了一支单调枯哑的曲子。

    像是从她身后传来的。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见那囚车里小少年忽而抬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不是在看她。

    也许,他只是在看她身后那个吹胡笳的人。

    但当楚沅看清他那张仍显稚嫩,却已经足够精致漂亮的面容时,她忽然忘了要转身。

    那小少年有一双郁郁沉沉的眼。

    却仍旧好看得令人心惊。

    楚沅看见他干裂破皮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听见他开口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忽然又垂下眼睛。

    宛如易碎的玉雕般,他一动也不动。

    有风吹着他鬓前的几缕发,他却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像是被抽空了魂灵的一副血肉躯壳。

    那些将他团团围在其中的兵士手中的长矛则在地面弯曲成了毒蛇一般的影子,张扬又阴冷。

    乱舞的蛇影重叠,所有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像是入水的宣纸般被揉皱,勾勒了热闹街景的笔触变得越发不清晰,所有的浓墨重彩都在慢慢褪尽,逐渐晕散成了她眼前虚无的黑。

    身体是彻骨的冷。

    后颈又是那么突兀的灼烧感袭来,令楚沅陡然挣脱黑暗,睁开了双眼。

    耳畔有水滴不断落下的声音,周遭是凹凸不平的湿滑山壁,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她却偏偏看见了如同萤火般的点滴痕迹漂浮在整个山洞里。

    而她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裤,却半个身子都浸泡在了这一汪碧蓝的潭水里。

    它像是一颗明亮的眼睛,在这洞中漂浮的光影里,闪烁着诡秘动人的粼波,而在不远处的柱状石头上,楚沅看清了朱红的三个字——留仙洞。

    楚沅变了脸色,她明明在旅店的房间里睡觉,怎么醒过来却在这这儿?!

    洞里除了水滴声,就再不剩些什么声音。

    楚沅被这潭水冻得牙齿打颤,她刚想往上头爬,却在波光微动的水面隐约看到自己后颈在散着浅淡的金光。

    她冰凉的手指轻触后颈,却并没有触摸到任何东西。

    可是那种灼烫的感觉却越发强烈,在她有一瞬晃神的时候,在这样幽深空洞的山洞里,她像是又听到了那座城的热闹声音。

    直到她眼前平静的水面缓缓映出一个男人的影子。

    他穿着玄金单袍,一半的乌发仅用发带束起发髻,余下的都披散在他的肩头,鬓边两缕龙须发,似乎在随着拂过水面的风声而微微晃动。

    楚沅见过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是她在梦里见过的那张稚嫩面容,也是她看过的那张照片上轻挑冕旒的少年。

    这水面似镜,镜中人在看她。

    而她也在看他。

    第3章 梦游留仙洞   那个男人隔水望她,与她同……

    凌晨五六点的留仙镇天还不见亮,除了细如盐粒般的雪一颗颗地落,冷雾就好像是落在笔洗里的墨色般四散铺开,又好像是苍穹之上的云层坠落下来,压在小镇高矮不一的房檐间。

    值夜班的前台是个三十多岁,身形微胖的女人,她前头摆着个取暖用的小太阳,也许是被这暖黄的光烘烤得更抵不住睡意,她打了个哈欠,厚厚的眼皮不自禁地耷拉下来,打起了瞌睡。

    玻璃门忽然被人推开,碰撞着上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女人骤然睁开双眼。

    她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定睛一看,门外头走进来的是个小姑娘。

    她看起来狼狈极了。

    只穿着一身单薄发皱的浅色睡衣,看起来还是湿的,连那一头卷发也湿哒哒地披在肩头,一张白皙的面庞已经冻得有些泛青,额头甚至还破了皮,她浑身都在细微地抖。

    女人看到她也没穿鞋,光着一双脚,从脚上到露出的脚踝都有大大小小的擦伤。

    她身上落的雪都已经在慢慢融化,女人看着她动作僵硬地走过来,就连忙站起身来,连瞌睡也都好像没了,“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我在这儿住,”

    楚沅说话时声音都还在颤,她已经在尽力地将话说得清楚些,“我把房卡忘在房间里了。”

    这旅馆来往的住客不算少,女人对这女孩儿也实在没什么印象,但她询问身份信息,女孩儿也把身份证号码说得流利,在电脑里也的确查到了她的入住信息。

    女人在给她重新找房卡的时候,看她冷得厉害,就把自己用来保暖的小毯子披到了她身上,“你这小姑娘,啥时候出去的?”

    楚沅扯了扯有些苍白的嘴唇,“我认床,在外头睡不好觉,今天醒得早了些,就出去跑了几圈,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栽进雪地里了。”

    她说得很谨慎,也没透露具体的时间。

    女人听了也没细想,她只估摸着,这姑娘应该是在她正打瞌睡的时候出去的。

    她赶紧把房卡给找到,交到她手里,“快上楼去吧,洗个热水澡,喝点热的暖一暖。”

    楚沅轻应一声,接了房卡,要走时,却又转过身来,说了声,“谢谢阿姨,我一会儿把毯子还你。”

    随后才迈着僵硬的步子往楼上走。

    微烫的水冲刷着她僵冷的身体,刺激得她皮肤稍稍泛红,也终于令她的感官不再像之前那么迟钝。

    在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楚沅伸手接着从上方花洒里流淌出来的水流,一簇一簇的水花在撞击到她指节后又顺势流下去。

    水珠压在她的眼睫,淅淅沥沥的水声更是让她再度回想起那个阴冷山洞。

    那一汪碧蓝的寒潭水,是传闻中夜阑王身化为龙时留下来的一片龙鳞。

    可楚沅看它,却像是一颗坠落人间的孤星。

    那颗星星里映照出来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男人隔水望她,仿佛她才是他的镜中人。

    她眼见他伸出手指,丝缎般泛着莹润光泽的宽袖自他手腕往后褪了些,在他朝她伸出手指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如他一般怔怔地伸出手指。

    隔着看似平稳,犹如镜面的碧蓝潭水,她几乎同时和他点破水面,于是水波纹荡漾铺开,镜子碎裂成斑驳的纹。

    洞里类如萤火般的光仍在幽幽浮动,他的身影消失不见的瞬间,她在水里看见了一朵花的痕迹。

    她曾经见过那金色的瓣痕,就在那个颠覆她对这个世界所有认知的雷雨夜。

    她确信自己再一次遇上了很灵异的事,她从来没有过梦游的毛病,但昨晚她醒过来却偏偏在龙鳞山上的那个留仙洞里。

    脚上和腿上的伤说明她的确是自己走过去的,那寒潭也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就好像她被什么无端牵引着,身体不受控地去了那里。

    楚沅忽然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那里仍然没有什么异样。

    洗了热水澡后,吹干头发,她又自己冲了一杯红糖姜茶喝了,暖融融的温度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躺在床上,才松了一口气。

    迷迷糊糊睡了没多久,楚沅就被手机定好的闹钟吵醒。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打着哈欠,揉了两把头发,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一些,然后就在背包里翻找出药膏来,涂了涂身上的擦伤,又在脚上贴好创可贴,避免穿鞋子的时候磨蹭到伤口。

    她那头天然卷只能用气垫梳才不那么费力,也没那么费头发,楚沅也只胡乱梳了几下,才注意到自己额角也有伤,应该是她下山的时候,借着月光也没太看清路,摔了一下,磕到了石头上。

    她又拆了个创可贴贴在额角,然后穿好衣服,戴上围巾出了门。

    下楼的时候她先把毯子还给了前台,又道了声谢,才去旁边的早餐店里给聂初文和涂月满买早餐。

    今天是这趟旅行的最后一天,上午还有趟行程,是去龙鳞山的留仙洞。

    可看楚沅又是手受伤,又是下楼的时候摔破额头,眼下还是一片泛青,涂月满哪还有兴致再和聂初文去龙鳞山。

    “初文,这留仙镇咱们每年都有来,那留仙洞也看了好多回了,这回就不看了吧。”涂月满拍了拍聂初文的后背,又对楚沅说,“沅沅,你看着精神不大好,还是睡一觉吧,等睡醒了,咱就回。”

    聂初文看起来还是很严肃的一张脸,他那双精神矍铄的眼像是在细细打量着楚沅,片刻后才出声问,“你这两天,身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楚沅怔了怔,随即又笑,“我能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聂初文沉默下来,楚沅知道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她的后颈,但她仍然笑嘻嘻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忽然轻微地叹了声,他似乎是有些失望,但在涂月满戳了戳他手肘,冲他摇头的时候,聂初文神情就恢复如常,“你先好好睡一觉吧。”

    看着他们老两口出了门,楚沅才在床上坐下来。

    这会儿睡意竟也没那么浓了。

    楚沅偏头去看那被天光照得透亮的玻璃窗,这冬日里的阳光,也不算刺眼,但照在人的脸上,也不见有什么温度。

    这个地方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老聂头一定要带她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4章 桥下照人影   我,夜阑王,打钱。

    水流急促地从水龙头里涌出来,楚沅漫不经心地洗着手。

    她抬起眼,镜子里映出她那张有些苍白的脸,眼下还泛着浅青的痕迹,看起来精神并不好。

    事实上,

    从新阳留仙镇回来后的这些天,她每晚都会梦到她在古魇都景区里捡到的那张照片上的少年。

    昨晚更是梦到了他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在后肩上烫了个“奴”字。

    昏暗潮湿的牢房,在稻草堆里跑来跑去的老鼠。

    好多人的模样她都看不清,只看得见他。

    即便是被人踩着脊骨,让他的半张脸都贴在了脏泥里,即便他的后肩已经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却像是个小哑巴。

    好像从来不会说话,不会笑,更听不到那些人的嘲讽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