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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如何?”玄九的神色并不惊讶,似乎是早有预料,“寒江皎月早就死了,死在了百年前那场屠杀中。而你,不过是靠着夺舍他人的身体活着的恶鬼,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心性纯良的少年了。” “我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寒江氏。” 鬼堕城主冷笑道:“化成恶鬼又如何?纵使我杀人无数,也抵不过他们对我寒江氏的赶尽杀绝。若我该下地狱,世上便没有人能安息。是他们毁了我,是他们让我变成了这样。” “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玄九闻言静默一会,目光染上几分不忍,“皎月,在挽月门的这些年,你拜入朔月仙尊门下,位列三仙尊之一,受人尊敬雅名在外,不是很好嘛?” 他顿了顿又道:“放过自己吧,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满心满眼都是仇恨和愤怒。若你的兄长还在世,定不愿看到你这副模样。” “你懂什么?”鬼堕城主冷声道,举起手中的剑,“难道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世人追捧我的仇敌?听着他们对寒江氏的诋毁辱骂?亲手编撰那成者得意亡者难安的歪曲史册?” “死的不是你的兄长亲友,痛苦的不是你,隐忍多年谋划多年不是你,生怕行差踏错的也不是你。当年我兄长救你一命,为整个妖族设下了古始凶境,耗了多少心血和人力,最后换来什么?换来你与我为敌,挡在真正的仇人身前。” “玄九妖君,你真是堪称忘恩负义的典范,”鬼堕城主讥讽道,“白瞎了我兄长的一片心意。” 玄九淡淡低眉,手却不自觉地攥紧:“我自认为……问心无愧。” 寒江一战他几乎快要魂飞魄散,沉睡古始凶境近百年才堪堪苏醒,暗中守在江顾身边照看,伴他走过数年风雨。他永世不忘寒江家主对他和妖族的恩情。 现在,他不过是在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罢了。 他嘱咐一旁喘着粗气的水麒麟,低声道:“带他们先走吧,这我来应付。” 他又对谢遥道:“我支撑不了太久,你要快些。” 鬼堕城主见状更加怒火中烧:“今日阻我者死,你也不例外!” 说完他提起逐华剑就向这边飞来。水麒麟连忙将受伤的谢遥和已经昏过去的小哑巴带起,逃离此处。 玄九站在原地不动,只是轻声道:“我不阻你,这是我欠你的。” 夜空中的风在耳边呼啸。谢遥靠在水麒麟的肩头,艰难地附在它耳边道:“去……古始凶境……” 下一秒,一阵金光在他眼前涌起,随即照亮了整座挽月仙山。只听得一声响彻云霄的清脆凤鸣,一只凤凰从火光中飞出,行至高空,然后俯身向地面冲去。 *** 这一夜对于远在鬼堕集市的江顾来说,同样很长。 一方面他心乱如麻,不知道回去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心上人;另一方面他也在纠结,思考是否应该将计划实行下去。 其实谢遥说的不无道理,纵使亡者复生,也不能改变什么,甚至可能会让世界变得更糟。 为了一己私欲,害了所有人。这种事情若是放在以前,肯定会被他唾弃。 可这些念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江顾靠在树上,望着不远处闭眼熟睡的寒十七,微微出神。 是从某一个心有不甘,伴随着无穷思念的难眠长夜?还是从寂寂无名,备受嗤笑的拜师生涯开始?抑或是更早,年少得到的白眼,母亲病逝的悲痛,还有那被村里孩子孤立时,呆在角落里的伤心难过? 做寒江君的十年,他走的太快太急,鲜少有时间回顾过往的自己。现在立在圆朗明月下,静心思索,江顾惊讶地发现,这种执着的近似疯狂的念头好像早就在他心里滋生。只不过在这十年里才开始破土发芽,疯狂生长。 而做谢遥的徒弟那段时间,他竟从未想过。 许是谢遥告诉他,不必纠结过往,万事诸将顺遂;又或是谢遥告诉他,很多人并没有离开,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伴;还可能是某一天某一夜,谢遥笑着问他,干嘛老是思念故人,我在你眼前不好吗? 不经意间,他的师尊以如沐春风,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他明白——离开与失去并不可怕,遗憾和不完满亦是人生常态。只有沉溺于过去才会看不开走不出来,大步向前的人永远不会回头。 要永远快乐和笑口常开,就像这样。彼时的谢遥向他露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当时的他笑了。 现在回忆起来,他还是笑了。 笑完后江顾想,或许他可以试着放下,和谢遥好好聊一聊。寒江君有什么好当的,他还是喜欢当年下山与谢遥游历的时候。 长夜终会迎来破晓。当天光第一次驱逐黑暗,江顾抱着剑,向寒十七走去。 他想先减缓聚灵阵的运转。 未曾想寒十七睁开眼睛,眼里只有无尽的戾气。 江顾蹙着眉,默声观察,随后不动声色道:“你怎么了?” “江顾,”寒十七站起,这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你还是选择了你的父亲。” 这般熟悉的话语…… 江顾面色一变,猛然想起当年孤影门一行,鬼堕城主对他说的话。他说:“江顾,若有朝一日,你父亲和你师尊之间必然要死一个,你会如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