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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茯芍没有潜修医道的打算,但她乐于为蛇族贡献力量,蛇王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医师让她做的事,她绝不会推辞。 宫里的生活紧凑充实,显得别苑里有些冷清。 自陌奚上次出门至今,一个月都没有回来,只每旬传来家书,告知茯芍自己的状况而已。 这些信不看还好,看了之后,茯芍便不免想念。 在她又一次独自从空荡的玉榻上起来,呆坐着思念陌奚时,房门被叩响。 吱呀一声,酪杏端着瓷盘推门而入。 “小杏?”茯芍嗅到了美妙的香气,探头看向她手中的瓷盘,“你拿的是什么?” 酪杏将瓷盘放到茯芍榻边的小几上,青瓷当中是五块米黄色的糕点,面烙祥云纹形,表附白色花片,模样精致,香气萦萦不断。 “芍姐姐,”她忧心忡忡,“你又在思念陌奚大人了。每次来信,你都会低落上一阵子。” “有这么明显吗?”茯芍摸了摸自己的脸。 酪杏点头,忐忑地望着她,“酪杏虽比不上陌奚大人分毫,但是真心在乎姐姐的。芍姐姐,你……”她支吾着,红着脸小声道,“你要是觉得寂寞了,就把我当做…姐妹,不行么……” 她想让茯芍把她当做陌奚,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未免太不自量力。 陌奚那等大妖,岂是她能比附的,若是自己这么说了,或许还会惹得茯芍不悦。 “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呀。”茯芍搭上酪杏的手,听懂了她的好意,怊怅道,“小杏,陌奚姐姐是我见到的第一头妖,也是带我离开韶山的妖。我并非不喜欢你,只是陌奚姐姐是不同的。” 酪杏心中酸楚,她不敢嫉妒那条美艳的雌蛇,只是暗暗想着:若她是陌奚,绝不会屡屡抛下茯芍,害她这般牵肠挂肚。 她牵强地笑了笑,“我知道了,芍姐姐。” 酪杏转身,遮住眸中的惙怛。 转身之际,她挽上一方丝帕,隔着帕子取了一块香糕,喂到了茯芍嘴边,“芍姐姐,来信之后你一直郁郁寡欢,进食也少了。我冒昧借用了厨房,给你做了蜂蜜百合糕,你尝尝看?” 蜂蜜百合,都是养心安神的东西,茯芍心中触动,“小杏,谢谢你这么想着我。” 酪杏弯眸,圆圆的小脸笑起来倍加娇憨。 “芍姐姐待我好,我当然也要对芍姐姐好。”她说着,侧了侧身,更加靠近茯芍,方便喂她香糕。 茯芍本想自己拿着,但食物已经送到嘴边,她便低下头,就着酪杏的手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的感觉顿时充溢整个口腔。 茯芍眼睛一亮,两三口将剩下的吃了。 见她喜欢,酪杏笑容愈发明媚,扭身就取了第二块,茯芍也不客气地张口就咬。 她喜欢甜食,储物器里常备蜂蜜,来了蛇城后也尝试了许多外面的糕点,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家能和酪杏做的这块蜂蜜百合糕相较。 “不甜!”茯芍吃完了整盘,才顾得上表达高兴,“为什么?明明不甜,但又觉得好甜。” 酪杏羞怯地笑,“我还会做其他点心,芍姐姐要是喜欢,我每日都做给你吃。” “好、好!” “只是……”酪杏将喂食茯芍的帕子仔细地叠起来收好,低声道,“雪婆说,我不能进入厨房。” 这是陌奚下达的命令。 除了还算值得信任的雪婆以外,府中其他妖皆不被允许靠近水井和厨房。 这盘蜂蜜百合糕还是酪杏求了雪婆许久,雪婆才勉强答应破例的。 “有这种事?”茯芍舔了舔嘴角,“没关系,我一会儿就去和她商量。” 她从不知道酪杏还有这等手艺,放着不用岂非浪费! 得到她的允许,酪杏欣喜点头,终于找到了自己可以为茯芍做的事。 不止点心,酪杏在做菜方面也很有一手,茯芍带她出去吃过几次陌奚介绍的店,每家店里“白味”和“人味”的菜单,酪杏只要吃过一次,第二天就能在家一分不差地复刻出来。 茯芍大为震撼。 酪杏做饭不仅仅是复刻,她会留神注意茯芍对菜的评价,再根据茯芍的口味进行调整改良。 最终出来的每一道菜,都完美契合茯芍的口味。 至此,酪杏彻底接手了厨房。 茯芍每晚从宫中回来,都能吃到令她心满意足的食物,若她不是千年大蛇,而是普通的凡蛇或是女人,这半个月下来必定胖上不少。 这样的每一天都令茯芍感到欢喜,偶尔沐休时,她也会收到丹樱的邀请,和她一同出门游玩。 芳鳞楼成了她们常去休息的地方,曾有一回茯芍还参加了丹家的宴会,在会上见识到了城中半数的权贵。 丹樱将她正式介绍给了到场的贵族们。 茯芍虽是最末等的县候,但光是“三千余年修为”这一条,便惹得满堂瞩目。 从此之后,茯芍不管走到哪里,遇到的贵族从县候到国公,一律尊称她为“茯大人”。 她没有感到拘谨,茯芍生来就没有居于人下过,自然也习惯这样的受人仰慕。 只是偶尔她也会感念自己的父亲。 曾让她讨厌的韶山结界,如蛋壳一般,是保护她的屏障。 如果没有这层结界,或许她还未化形就被外界妖兽吞吃,即便幸运地活了下来,也不可能忍到现在才出去。 倘若她不满千岁便进入蛇城,所得待遇绝非现在这样优渥。 父亲他是真心为自己着想的。 茯芍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这一晚,一同值班的老医师出了外诊,要给郡侯的丈夫看病,医师院里只留了茯芍和酪杏。 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温习医书,突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来医师院的都是伤患,这味道茯芍再熟悉不过。她放下书,准备接诊。 有军靴的声音传来,宫中兵士的靴底是由一种特殊的藤草编织而成的,水火不侵,能吸足音,比任何鞋子落地的声音都要轻,穿上之后行走,千年以下的仲妖皆难以察觉。 茯芍坐诊的日子里也接触了不少尉官,正想着会是哪一位到访,就看见了到访者的身影。 陌生的面孔。一头狐狸。 茯芍抬眸,初秋的夜月下,一道玉立颀长的身影迈过门槛。 来者穿着最普通的军服,只是一名小卒,可周遭气质竟连王侯都难以企及。 他扎着雪白的长发,一红一银两只异色的瞳孔扫视了一番屋中的情形,随后精准利落地锁定住茯芍。 茯芍注意到,在看见自己时,这名兵士的瞳孔迅速收缩了一下,身体也绷紧了两分。 他在忌惮她。 但很快,兵士面色如常地朝她走来,坐在了她对面看诊的座儿上。 “请问,有乌梢蛇毒的解药么?”他开口,语气亦不像是个小卒,虽用词客气,却无端自带一份矜傲,没有宫中其他妖对茯芍的敬畏。 茯芍看向他搭在膝上的手,左手手背乌紫发黑,靠近腕部处有两个糜烂的孔洞。 的确是被蛇咬了。 “有的。”她点头,“但我还是得先诊脉。” 老医师教过她,不能听信患者的说辞,必须亲自做出诊断才可以开药。茯芍要按规矩办事。 雄妖没有反对,将被咬的那只手搁在了脉诊上,示意她可以号脉了。 茯芍的医术还不到只是听脉就能辨别出是什么蛇毒的地步,她低下头,伸出信子舔了下雄妖的手。 那只肿胀紫黑的手猛地一颤,指节倏地蜷了起来。 茯芍专心品尝着毒血里的味道,分析出结果后,对雄妖一点头,“不错,是九百年的乌梢蛇。” 她说完,就见雄妖的耳尖通红一片,原本紧盯着自己的双眸也偏移了开来。 茯芍纳闷,觉得这只雄狐狸好生奇怪。 她又不是雌狐,他对着她有什么可害羞的? “小杏!”不管这只雄性白狐到底在想些什么,茯芍只管治病。她朝西厢唤道,“中品乌梢蛇毒的解药,配半份给我!” 这都是已有的成方,酪杏回了声嫩生生的“来了”,很快带着一个小瓷瓶步入了主屋。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看诊座上的雄妖身上,被那头雪白的长发晃了一下眼,接着便将瓷瓶放到茯芍身旁。 “芍姐姐,你要的药。” 茯芍打开盖子,再次确认了一下里面的成分,然后才交给对面。 “喝吧。”她说,“喝完就好了。” 乌梢蛇毒霸道,九百年的乌梢蛇妖所产的毒素更是厉害。 但眼前的这头白狐绝非泛泛之辈,茯芍不知为何看不清他的修为,只隐隐感觉到了在千年以上。 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被咬之后行动如常、面不改色地走来医师院;而茯芍也不必第一时间为他做应急处理。 雄妖嗅闻了一下瓷瓶,继而一饮而尽。 他起身,对着茯芍一点头,道了一句“多谢”便转身欲离开医师院。 “等等。”茯芍叫住他,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坐一会儿。” 对上他不解且警惕的目光,她解释道,“各妖修炼的法术不同,体质也不尽相同,你得留一刻钟,确定药剂和你的体质不冲突后才能离开。” 白狐微讶。 他怪异地看了一眼茯芍,摇头,“不必,我自有分寸。” “那不行,万一有事呢。”茯芍起身,大有要拉他回来的架势,“你别担心,我可以给你开个单子,你带回去拿给你的百夫长看,他知道你来我这里接受治疗,不会追究你晚回去的。” 医师是蛇王亲自任命给她的职务,她这些日子又得到了两位蛇界医术泰斗的关照,理当尽心尽力。 茯芍可不想办砸了差事,让蛇王失望、让两位老师蒙羞。 白狐抿唇,垂眸衡量片刻后,一言不发地走去了茯芍所指的座位坐了下来。 他坐得实在端庄,全然一副宫廷宴会上王孙公子的样貌,根本不像是个最低等的兵卒。 见他听话,茯芍便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看自己的书。 无妖开口,医师院内归于宁静,只有偶尔茯芍翻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