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节
几日不见,他不再穿着病号服,身上气质一下就改变,整个锐利到不行,眼神不容忽视,直直凝着她,似乎要骂她蠢,可纪荷凝了半晌,只瞧出里面深不可测的关心,半点多余情绪无。 一时以为自己错觉,或者他这个人,真的改变太多,她都看不出真实内里。 “我办公。”纪荷无奈,为惊动他感到不好意思,“你对南江方面打招呼了?” “不叫打招呼。”江倾眯了眯眸,不客气,“是吵起来。” 她在省道生死时速,他在电话里和南江方面抢人,几乎撕破脸,这会儿,她刚到明州地界,那边人就追了过来。 带头的青禾区公安局特警大队大队长是个匪气的汉子,冲江倾一指,“不管你谁,这女人涉嫌寻衅滋事,我们要带回南江,麻烦让让!” 江倾面不改色,这几年冲他放话的人都死了,声音一淡,“你哪根葱。” 对方气得差点抱着97微.冲开火。 江倾又哂,“南江公安系统是出了什么问题?一个小山沟跑出来的治安员竟然也能当特警队队长?” 嘴上问对方哪根葱,心里却门清,连人家老家哪儿的都一清二楚。 这下可把人家吓着了。 不由仔细审视眼前这个穿着便服的男人,纪荷站在一旁看对方怎么瞧都瞧不出江倾来历,好心提醒,“回去问问你们纪区长吧,何必大费周章,纪队长?” 你也知道我姓纪?这位大队长满脸写着这问题。 握97微.冲的两臂肌肉蓄势待发,半晌,却始终等不来上头命令,宛如丧家之犬一般的愤然离去。 临上车,还对纪荷恶眼相看。 纪荷漫不经心笑,送对方一个中指。 一场惊心动魄较量暂时以我方的胜利告终。 …… 晚间十一点,纪荷和自己团队一行七人被带去明州市局做笔录。 公然冲卡,即使不归明州管辖,在南江方面也造成恶劣影响,江倾的上司韩局长连夜打电话过问怎么回事。 江倾尚在病假中,连夜到单位上班不说,还跟老韩磨破了嘴皮子。 老韩让他发誓,不可以在这件事上偏帮纪荷,这是对一省政法系统的集体挑战。 “媒体要流量不择手段,你是公,可不要让你前妻走偏了!” “什么走偏?”江倾不以为然,一手在烟灰缸按灭烟蒂,轻讽,“您看过采访内容,怎么就知道对政法形象不利?” “她采访的对象刚出狱不久是事实,现在却在媒体大张旗鼓喊冤,这事闹大,省厅那边绝对要找你麻烦!” “不关我事。”江倾一推到底,“前妻的事管不了。” 老韩差点要叫他爷爷,嚷着,“你先劝劝她,这事要谨慎!” 江倾表示尽力,挂了电话。 到询问室接纪荷,她单手支着脑袋,等得百无聊赖。 见他进来,眼睛一亮,嘴角就挂起笑,“可以走了吗?” 江倾深深瞥了她一眼,率先转身,最后的眼神示意她跟上。 纪荷车子落在南江,听说被气急败坏的纪区长一阵搜索、翻得乱七八糟。 纪荷不在乎财产,被弄地越乱越好,越证明那边心虚。 到时候这消息报出来,她当年被替考的事也顺便报了一箭之仇,纪家彻底玩完。 深得她心。 只是身边坐着的那人一言不发的样子,有点难以搞定。 纪荷和同事们分手,坐上他车,从市局开出来十几分钟,两人毫无交流。 她几乎有点昏昏欲睡了,江倾才开口,“后座有毯子。” 纪荷一懵,眼前朦胧,“啊”了一声,差点睡着,不好意思一勾唇,伸手从后面的儿童安全座椅扯出蓝色的小毯子。 是江时年的。 纪荷出差几天,孩子们全跟着江倾,住在江南大平层。不过江倾说晚上送回凤凰城了,他明天得上班。 想到这里觉得不好意思了,打起精神,同他笑,“是不是有话问?别憋着了。” 江倾的脸隐在昏暗中,偶尔一道霓虹照亮,侧颜异常淡漠。 纪荷低头,捻着江时年的小毯子玩,又笑,“其实是我想问你,这次采访挺有意思,对方声称当年替纪区长背了锅,而当时的青禾县公安局屈打成招他。” “你想说什么。”江倾蹙起眉。 纪荷奇怪,“我们做过调查,发现与他所说基本相同,当年的女死者可能真不是他所杀。” 受访者是纪区长的前司机。当时纪区长还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与那名女同事一道出差后,就发生了女同事被自己司机过失杀死的事。 十年牢结束,这名司机突然喊冤。 “是对方主动找你,还是你一直在找纪长河麻烦?” “我不该找纪长河麻烦吗?”纪荷侧眸笑看他,“当年在高速,纪家人为什么横?你脑袋上的伤怎么来的?全是这个纪长河,他在我们村出人头地,名声很好听,几乎连村上的土狗都被他弄去县公安局当了警犬。以权谋私、以权谋利。” 纪荷盯对方又不是一两年了。 从当记者以来,她时常想着回老家治一治这个纪长河,只是苦无把柄,这回阴差阳错和受访者联系上,全靠运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纪荷下意识摩挲着自己腕上的纹身。 江倾目不斜视,轻声,“从我的专业看,在法律上的无辜并非真正的无辜,只是证据链不够完整。就像警方在杀人现场找到对方的脚印与dna,关键凶器却被丢弃、始终搜索未果,就形成了孤证,俗称的单一证据,不是一个链。法院就会从轻、甚至判无罪。” “你觉得纪长河的司机的确杀人?只是证据不够完整,钻了法律空子?”纪荷眉头紧蹙着思考,淡淡的,“如果这样,我岂不是得换思路。” 是换思路,不是放弃思路。 江倾一侧唇角上扬,忍不住摇头。 纪荷问,“你什么意思啊,觉得我全错?” “没说你错。”江倾只是觉得这段路太短,这么眨眼间就进了小区,他放慢速度,沙声,“按照诉说事实的原则报导,是非曲折、引发的讨论,是公众的事。你不用想太多。” 纪荷叹气。 看着前方自家的大铁门徐徐接近,头往车枕上仰,意犹未尽,“我怕报道出了岔子,被竞争对手盯上,做一次反转报道,将我们发声一举压死。” 她神情疲惫,短发却显得整个人柔软。 江倾眸光轻轻一蹭她,转瞬即逝收回,唇角冷静笑,“不会。” “为什么?”纪荷皱眉,“这次创业我全部身家搭上了,如果第一炮就一塌糊涂,以后孩子可要你单独抚养了。” 江倾打开自己这侧的车窗,让院子里花香混合湖风吹入,冷气细微的嗡鸣声一下消失在夜风中。 她的低笑无限放大。 “算了,你也不差那两个钱。”音落,推车门,拎包下车。 纪荷以为他不会下车了,可还是下来了。 两人站在车头的两束灯前,身高的不对等,使得地上两抹身影一个伟岸,一个柔和。 纪荷邀请,“不然进去看看他们?” “都睡了,怎么看?”江倾蹙眉看她,“别胡思乱想,争议也是机会。” 纪荷点点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走了两步又回头,告诉他今天在省道面对特警的子弹她其实有点怕,笑音一转,又说,“后来一想,孩子们有你,我就天不怕地不怕了。你是个好爸爸。晚安!” 江倾目送她拎着包的背影进入院子、消失在后进门的玄关处,薄唇微扬,眼神复杂。 …… 第二天一早,刚到局里,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等在办公室门口。 拦下他,“很精神嘛。看来养的不错,走,我请你泡澡。” 一大早,第一天上班,被拖去泡澡。只有沈局干得出。 江倾拒绝失败。 被拉到市局附近的洗浴中心,脱了个精光。 沈局打量着他修长骨骼下的健硕肌肉,一个劲儿的赞,要不是早上人少,江倾觉得自己肯定没沈局嘴里的那么英伟,绝对吓死一票人。 那位搓澡的师傅看到他后背被霰、弹枪轰出来的蜂窝状伤痕,两腿打颤,往旁边一蹦,甩着毛巾叫起来“哎呦我的妈——” 江倾偏头失笑。 真的。 他很久没这么乐呵过,差点被搓澡师傅逗死。 冲完后,和老师一齐坐进池子里,那老师傅可能也是闲,意犹未尽蹭过来和他们聊天。 江倾不怎么积极,静笑着看自己老师。 沈局炫耀到不行,“这我学生——这辈子我最骄傲的学生!” 老师傅喊:“都打成这样了还能活呢!的确是条硬汉!” 江倾胸膛笑到上下伏,打湿的发散在眼角,低头,点烟。 沈局教训他,“还抽。体内剩三颗子弹,干脆把烟戒了,趁机逼自己一把。” “我想的话,任何事用不上逼这个字。”江倾径自点燃,眼底藏笑,为了老师面子,将自己口中的烟夹下,孝敬给老师,“嫌弃不,您最得意的学生?” “屁。”沈局让搓澡师傅在自己肩膀上按着,神情快活似神仙,吞云吐雾。 “还有三颗子弹啊!”搓澡师傅是个话痨,很努力的逼自己住嘴,不打扰客人,但江倾后背的痕迹给他冲击太大,又忍不住瞪大眼发言。 “很小。”江倾笑,“不在关键位置,携带生存没关系。” “多小?” “有的米粒那么大吧。”江倾眯眸想了一下,当初在清迈做手术,事后端出来的子弹满满一碟,有的的确只有米粒大小。 搓澡师傅咋舌,不再说话了。 沈局按了一会儿受不了,让师傅走了,剩师徒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