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纪荷拎着包带,轻盈站立, 视线从他笑眸慢慢往下落,这过程极其自然, 像正常的社交礼仪,但不正常在他们本不该用上“社交”这词。 转身, 率先往车边走。 他始终保持落后一步的距离,同她一起到达车边。 夜色更加朦胧,星光黯淡。 纪荷问, “你现在住哪?” 不等他答,又说, “江南平层的密码没变。你东西都在那里。” 言下之意,你可以住那边。 身后男人笑了,轻地仿佛是她错觉, 过了两秒,喉腔才似被酒意润过有些沙地喃,“好……我过去看看。” 无限妥协。 简直不像他。 纪荷强颜欢笑, “江倾,本来要找个地方坐下和你聊,现在想想不必,你可能刚回来,不知道两个孩子多黏人,我这三年基本没有多余社交,所以今晚也没怎么喝酒,因为不胜酒力了。” “纪荷……”他嗓音沙哑,千言万语,对着她背影也只是两个字。 纪荷让他不必自责,“家国自古两难全。你反而瘦了,好好照顾自己。” “你也是。”江倾颤声笑,“比以前瘦很多。” “骨架小,其实身上很多肉。”纪荷拿自己调侃。 还有什么比归来分居,更简单明了的分手方式? 其他程序都多余。 两人站在车边。 从远处看,一对璧人般的形象。 江倾个子挺拔,高度也是她无法比拟。 今晚不穿高跟鞋,她几乎得与他仰视。 但这短暂且匆忙的一晚,他总是迁就她,垂着眸,微微看她。 和此时差不多。 纪荷转身,背对光,使得她面目不够清晰。 而他的表情却在一颗地灯的照射范围内。 英挺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瞳仁是漆黑色,默默无声看人时,深邃柔情。 纪荷心痛,望着他眼睛,却发笑,“离婚吧。” 震耳发聩。 又似乎举重若轻。 什么都没有,随夜风、随上方喷泉突然跃起的动静,转瞬消散。 江倾偏转脸庞,在看一颗树,也可能是旁边某辆离开的车。 侧颜,精致到不像活物。 “你想……”他笑了,转回,如她所愿,“我可以。” 纪荷点头,欣慰笑,“好。” 江倾又问,“这三年过得好吗?” 她明确回,“不好。”带笑地、那种发颤腔调。 江倾于是低头,许久没抬上来,这样纪荷就看不清他的表情,剩声音发哑,“哪里不好……” 终究不甘心啊,要问她一个仔细。 向他诉诉苦,向他抱怨,或者怒骂哭打,都可以。 但纪荷摇摇头,径自笑言。 “两个孩子你看到了,念念活泼,无肉不欢,脾气比较急,可能像你,一有事情不满足可以打滚哭的那种。” 江倾抬起头,看着她眼。 纪荷看得清清楚楚。 他眸底有泪光。 强颜欢笑,“我是这种形象吗。” “差不多。一个比喻,反正脾气犟。”说完念念说年年,“儿子比较害羞,但比念念懂事,每次吃饭,一个让我不住夸,一个让我崩溃、想拿拖鞋打人。” 说到此处,忍俊不禁。 她看着这男人,做最后告别,“你好好和他们相处,想见他们就打电话,我让他们等你,或者送去你那边。至于怎么分,现在太小了……” “不用分……”江倾哑声笑,“都是你的……包括其他。” “凤凰城的房子,我把钱凑齐了还是还你。你走前给我的江氏股份,我原封不动留在江南平层,你回去就能看到。” 江倾站着,无声,任她处置。 纪荷点点头,“就这样吧,空下来把手续办了。” 扶车门要进去时,忽然想起有重要话题没谈,于是背对他,颤笑问,“还没问你,怎么一点消息没有?三年。” 是不是很危险? 没有夫妻情分,孩子也是他们间的纽带,稍加关心,是礼仪常识。 江倾没回话。 很长、很空的一段只剩虫鸣嘶叫的窒息般气氛。 纪荷笑了笑,有苦涩的液体从眼眶滑进嘴角,她无所谓了,抠车门,打算离开。 不知道怎么回事,抠了半天车子打不开。 他在后面的气息靠近,忽然一握她手,彼此接触面都是冰凉。 初夏夜。 衣裳单薄。 代表热力。 可他们接触的皮肤丝毫没有热度。 江倾将她握着,水平转向一百八十度,重逢后唯一的肢体接触,是帮她找对自己的车。 “这里。”声音居高在她耳尖,气息是热的,证明他是活人,的确从死神的手里跳脱了出来。 纪荷怔住,接着翘唇角,“谢谢。” 打开车门,利索坐进去。 系安全带时,他站在车外点了一根烟,不等他放进嘴里,纪荷毫无留恋,猛踩油门离去。 和周开阳约定在一家咖啡馆。 这是他们的老地方。 前几年工作,有事没事儿都跑这边来喝一杯咖啡,刚好是回凤凰城的方向。 一点不绕路。 从国宾馆开过来,半小时到达。 周开阳定了包间,纪荷熟门熟路找进去。 周开阳之前没联系她,可能怕打扰。 他是一个很有绅士礼仪的男人,来了,先给她拉开座位,嘘寒问暖,有没有喝酒,喝了多少,是开车来还是被人送? “自己开车。”整场庆功宴只在和白宪臣交流时抿了一小口,没大事,自己开车过来。 反倒是江倾。 他酒量超出她预期,今晚也是见识了他们政法口的人,喝酒时的豪情,是其他口子的干部无法比拟的。 可能停顿过久,再回神,周开阳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掌心搭在她肩头,很温热。 纪荷眸光静静抬着,望对方。 周开阳长相斯文,眼镜拿下时,眼底的魅力也不会因为近视而失去神采,他是个好爸爸、好老公人选。 从前共事就很愉快。 现在看着他的脸,被他掌心握着,纪荷心脏却如死掉,脑海里的画面还是半个小时前,幽暗夜色下,栽种着大片披挂下来的藤蔓、小停车位边,江倾从头到尾模模糊糊的形象。 现在细想。 他晚上换下了白衬衣,穿很普通灰色衬衣,领口解了两颗扣子,喝多后,若隐若现的锁骨泛红。 他身形其实比三年前瘦削了一些。 想想也是,异国他乡,任务在身,吃睡不好还有性命危险,怎么长肉呢? 他笑容也变了,尤其社交时,除了几位老领导受他敬重、另眼相看,其他人仿佛不在眼底。 他是一个很傲的人,坐上副局的位置,以后肯定进省委。 从政,勾勾绕绕,他仿佛已经游刃有余。 除了谈及离婚时,他墨黑眼底透出柔软与心伤,在外面,滴水不漏。 这样就很好。 不用担心以后政途没把握住自己,将自己送进局子,孩子们再次失去爸爸。 “纪荷?纪荷?” “我在……”纪荷翘唇笑,感到抱歉又毫无办法,对周开阳,“你坐。我和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