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房门关上,屋中只剩下一点昏蒙蒙的光,酉时已过半,夜幕随时都会落下。 李一贴不点烛火,扭头示意程廷跟上:“过来。” 程廷不明所以地跟上,一直走到莫千澜床边:“李大夫——” 紧接着,他看到了莫千澜睁开的双眼! “姑——” 李一贴已经算定他会尖叫,正要伸手去捂嘴,哪知程廷一屁股跌坐在地,见了鬼似的瞪大双眼,两手哆嗦:“姑、姑、姑、姑......” 他母鸡似的“姑”个不停,又幽幽地爬起来,疑心自己眼花,小心翼翼再次看向莫千澜。 他的姑父粗服乱发,羸弱不堪罗绮,然人如玉山,目光闪闪,确实是清醒的! 莫千澜余威犹存,程廷在一刹间回顾了自己的一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见姑父举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便把嗓门压低,一低再低,变成气流,轻轻吹向莫千澜:“姑父,您醒了。” “你为什么守在这里?”莫千澜不废话。 “啊?”程廷一个字都没听清,硬着头皮将脑袋伸过去,“您、您说什么?” 李一贴听明白了,低声告诉程廷。 程廷像细作接头似的小声回答:“就是那条大黄狗,它在街上咬着我的袖子不松口,我跟着它来的,这狗成精了。” 莫千澜道:“除此之外呢?” 程廷勉强听清楚了莫千澜所说的话,连忙摆手:“没、没了。” 他把邬瑾两个字,从喉咙里咽了回去,一颗心开始狂跳,背悄悄弯了下去。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不在莫千澜面前提起邬瑾比较好。 莫千澜闭着眼睛,不必看程廷的心虚和蠢相,也知道凭着程廷的头脑,一定是有前因才会让他如此紧张,守在这里不挪窝。 聪明到能够看穿时局,又和莫家息息相关之人,只有邬瑾。 他问:“邬瑾送的什么信?” “信?”程廷满背都是汗,但紧张的顾不上热,“什么信,邬、邬瑾......他不大写信,上次写信,还是端午、不,春节。” 他脑袋发懵,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千澜直言道:“我和阿尨的性命,就在他的信里。” 程廷“嘎”的一下闭上了嘴,回头望了望隔间,又扭头看向门外,期待程家大姐说一不二的大嗓门能在门外响起,揪着他的耳朵,一路把他揪回家里去。 怎么办? 他胆怯地看了一眼莫千澜,心想莫千澜不会拿聆风的性命开玩笑,将心一横,答道:“死是苦,生亦是苦。” 莫千澜听着,什么都没问,片刻后道:“我知道了。” 一死,一生。 死是苦——莫聆风若战死,于她是苦,于他也是苦。 生亦是苦——莫聆风活着,那就莫千澜去死,于她也是苦。 皇帝再一次动了杀心,要以死亡惩戒重新握住兵权的莫家。 于是大黄狗发现有陌生面孔进了莫家,叼来了程廷,而那个至今未露面的杀手,因为不能确定莫聆风的生死,还在等待。 他要将这人逼出来,杀掉,让阿尨舒心养伤。 程廷满脸茫然,心想姑父知道什么了? 莫千澜不等他想明白,轻声道:“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醒了,有件事......” 屋子里响起三人喁喁的说话声——莫千澜说,程廷听,程廷听不明白时,李一贴复述。 四刻钟后,程廷脑袋空空从屋子里出来,看向在灯下熬药的奶嬷嬷:“阿婆,我好饿。” 原来动脑子,比动手还容易饿。 第268章 出手 夜色徐徐铺下,笼罩莫府,几点烛火宛如海上一点幽光,并不能将夜色照明,反倒映的树木干霄,楼阁森列,院落阔大幽深,散发出比秋日还要早的阴冷之意。 程廷坐在二堂院内,迎着凉风,吃了四碗冒尖的饭,吃过之后,打了个饱嗝,抬头望天,感觉肚子和心一起沉甸甸的。 他抱着肚子起身,慢慢往前堂走,将方才在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再次回味,紧紧闭上嘴,以防自己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话就“哗啦啦”往外跑。 姑父醒了,他是少数知情者之一。 姑父让他保守秘密,如果他说漏嘴,殷南就会毫不犹豫出手,把他的嘴永远缝上。 他看到大黄狗躺在门边,于是蹲身过去,在它身上薅了一把,小声嘀咕:“姑父,我告诉你......” 大黄狗敢做他的爹,却不敢接这姑父的茬,立起四条腿,晃晃悠悠走开了。 程廷瞠目结舌,看着大黄狗远去,只能站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他又一边暗暗地兴奋了。 姑父对他委以重任! 他在程家夹缝生存多年,饱受荼毒,程泰山有眼不识泰山,认为他只是个师爷、仵作之材,如今看来,还是姑父慧眼识英雄。 方才还心事重重的程廷,立刻攒了满身力气,顺着大道往前堂走,边走边转动手腕,暗道自己绝不辜负姑父期望,杀手敢来,他就敢一巴掌将杀手打出去。 走的同时,他听到断断续续的埙声,是莫聆风带回来的羌人躲在凌霄花架下吹埙。 曲不成调,埙声呕哑嘲哳。 他又想堡寨应该人人都学吹埙,金虏兵临城下时,齐齐掏出埙来,吹也吹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