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外面疾风骤雨,豆大的雨点击碎绿叶,重重落地,碎成数瓣,又汇聚成流,四处流淌,蔓延至石阶之下,本就阴沉的九思轩越发水汽扑人。 邬瑾鼻尖只闻得湿润的草木泥土之气,直起身来,刚要抬手揉眼睛,就见赵世恒不知何时到的,于门边负手而立,看外间滂沱大雨。 大黄狗趴在他脚边,慢慢摆尾。 “先生!”邬瑾猛地站了起来,囫囵吞下口中冰糖,“学生失仪,误了先生时辰。” “坐,”赵世恒不以为意,望着他一笑,“听雨吧。” 程廷挠头:“怎么还听雨,听雨也算是功课吗?” “算,”赵世恒走到程廷身边,伸出手来,在程廷脑袋上轻轻一敲,又在莫聆风脑袋上一摸,“你们一个无忧无虑,一个没心没肺,怎知凉雨入梦,自有一番愁绪。” 说罢,他拍了拍邬瑾肩膀,又回到了门边。 雨声惊人,风裹挟着树冠,也是声如潮涌,落在耳中,格外有股凉意从心头升起。 邬瑾打了个寒颤。 莫聆风扭身看向邬瑾:“你做什么梦了?” 邬瑾低声道:“我梦见发解试,我去迟了。” 莫聆风很认真的想了想:“不要怕,等到了那一天,我早早起来叫你。” 程廷也认真一想,觉得自己更有可能迟到:“到时候,我要去两千里外参加别头试,到时候得多带几个人叫我,免得起不来。” 莫聆风问:“你要是在考场中睡着了怎么办?” 程廷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片刻才道:“那我爹会把我当蚊子打。” 莫聆风又问:“你不是说你爹疼你吗,怎么会打你?” “疼,”程廷摸了摸脸,“是挺疼。” 邬瑾听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心头也不由松快起来。 雨来的快,散的也快,半个时辰不到,就止住了,只是水汽氤氲,天光不明。 赵世恒伸了个极长的懒腰,擀面条似的把自己抻开:“点灯。” 邬瑾起身,点起蜡烛,屋中这才明亮了。 屋中一亮,莫聆风和程廷就开始“嗤嗤”的笑,就连赵世恒嘴角也有了笑意。 邬瑾不解,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出了丑,慌忙低头审视,却又未见异状,越发摸不着头脑。 他走回去坐下,莫聆风回头看他一眼,毫不掩饰的大笑,嗓子眼都一览无遗。 她一笑,程廷也憋不住了,“噗嗤”一声,捧着肚子哎哟一声,又笑两声,再哎哟三声:“你、你......脸......哈哈哈哈!” 连大黄狗也跟着凑热闹,对着邬瑾“汪汪”两声,挤眉弄眼。 邬瑾伸手去摸脸,忽然记起梦里鼻子上曾经一湿,暗道不好,忙向程廷借铜镜一观。 程廷从腰间取下一面极小的铜镜,狂笑着递给邬瑾。 邬瑾接过铜镜,借着烛光一照,就见镜中少年鼻尖一点黑,两颊各有三道黑须,他又是一本正经的端庄,更显得滑稽可笑。 他连忙倒扣铜镜,站起来冲着赵世恒深深一揖:“先生,学生去去就来。” 说罢,他抬腿掩面而走,一脚迈出门槛,从廊下直往官房中去净面。 净面回来,他看着屋子里灿烂的两张笑脸,再看赵世恒亦是含笑,不由也将平日紧绷的那根弦又松了一松,回去落座。 赵世恒先问程、邬二人:“你们在州学里,课业如何?” 程廷擅长总结:“都不好。” 邬瑾实话实说:“杂文末等,策问、书学中等,帖经、算学、律学上等。” 赵世恒赶开大黄狗,对邬瑾道:“这么说,进士科所要考的杂文、贴经、策问,你只有一样上等。” 邬瑾面色通红:“是,学生实在愚笨。” 赵世恒摆手:“并非你愚笨,而是你的脑袋太满,眼睛却太空, 你不知花如何开、鱼如何游、晨曦晚霞如何绚丽、不知青山秀丽流水无情,亦不知天高云阔风吹草低,如何能写的出上等的赋贴诗。” 说罢,他伸手一指眼睛:“眼连着心,眼睛空荡荡,心也自然空荡。” 邬瑾张着嘴,半个字都说不出。 半日课后,邬瑾如同大梦初醒,赵世恒让他拥塞的脑袋轰然而开,杂乱无章的知识开始有条有理,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切切实实触摸到了科考的门槛。 而程廷也是大梦初醒。 赵世恒初讲课时,是说的《三字经》,他振奋精神,不敢再如州学时一般听一句说两句——他感觉在莫家学斋呆久了,自己无论是年龄还是心智,都有退化之嫌。 刻苦听了半晌,赵世恒开始讲《大学》,他瞪着眼睛张着嘴,开始茫然,勉强听了片刻,打了个硕大无朋的哈欠。 越是听,他越是困,隐约听的几句什么“为而不争”,眼皮子就落了下来,一只手撑着脸,偷偷的打瞌睡。 等到赵世恒离开九思轩,他还没动弹,莫聆风一巴掌把他拍在桌上,他才醒了,露出一副茫然神情:“放课了?” 莫聆风大摇脑袋:“吃饭了。” 程廷坐起来,擦去口水,心中越发不安——长此以往,他本就不多的学问,会不会化作泡影? 心中不安并不影响他的食欲,吃过一顿丰盛午饭,他来了精神,把花生酥、倪糖、蜜饯拿出来,一字摆开,扭头想使唤斋仆倒茶,就见斋仆正在研墨,便亲力亲为,倒上两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