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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昂愣在原地,只觉夏风中的花香太盛,而隐隐的鼙鼓围猎之声又太遥远,以至于他无法不怀疑,方才陛下那一句知己之语,是他的幻觉。 从前他愿做陛下掌中刀,一往无前,所向披靡。陛下却以美玉比他,说他是君子从不离身的一方美玉。玉者,终归是器物,为主人挡灾除厄,乃其灵气所致。 但若说知己…… 普天之下,谁有此殊荣,能为帝王知己呢?更何况当今的陛下,是这样一位年轻聪敏的帝王,亲政四载,文治武功,已震动天下。 曹昂竟不敢应陛下这一句“知己”之称,目光缓缓下落,强自镇定伸出手去,接了陛下送来的那一朵凋零的红蔷薇,低声道:“臣当真羡慕……陛下的豪气。” 年轻的帝王驻足山间,含笑问出那一句“朕的知己,天下何人敢看轻?”时,那等自信豪情,叫人不由自主要相信臣服。 曹昂垂眸笑起来。 刘协见他心绪好些了,便转回正题,负手身后,边走边道:“咱们在凉州、益州连得两场大胜利,有些人可是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昨日山东有信传来,说是袁绍处又有异动,他如今还在公孙瓒那里脱不开身,但是已经传令给手下的将士,要他们陈兵河东郡之东,又命你父亲……” 曹昂心中一紧。 “……又命你父亲领兵西进,要在司隶校尉部与朝廷的人马掰掰腕子。” 曹昂忙道:“陛下,家父绝不会……” 刘协摆手,笑道:“朕告诉你这则消息,便是相信你。朕才说了子脩是朕的知己,朕又怎么会信不过你的家人?你若要认真辩解,就好似孙权替他兄长辩白一般,那才要叫朕伤心了。朕这是从袁绍处得到的密信,告诉你也是跟你商讨一二,虽然你父亲处还没有来信,但想必也就在这两三日之内。你们父子都是一般的忠于汉室,自然不会与袁绍这等奸贼同流合污,想来你父亲是不会应召的,但因为朕也还未有旨意给他,他也不好骤然与袁绍翻脸,多半会先以徐州刘备、吕布等人为由,暂且拖延不往西边来。” 曹昂低头想着,陛下在袁绍处的消息来源,多半是子柏(淳于阳字)在管理,听陛下说到一处段落,便收回思绪,道:“我父亲那里不需多虑,但若是袁绍真派大军往河东郡而去,张杨手中只两三万兵马,又无山川河海之利,恐怕是抵挡不住的。” “这倒不用着急。袁绍如今还在跟幽州公孙瓒对峙,他既然有意对朝廷动兵,想来是很有信心能轻松拿下公孙瓒了。等到他拿下公孙瓒,亲自西来,总要在三五月之后。如今他不过是想着朝廷才兴了两场兵马,正是需要休养生息之时,所以派人来袭扰,叫我们不得安宁。若朕果真命大军东进,不顾兵士疲敝,又要从百姓口粮中盘剥大军粮草,弄得长安民怨沸腾,那才真是中了袁绍的计。” 曹昂闻言,倒是笑了。 “怎么?”刘协驻足看他。 曹昂笑道:“陛下都看得分明,就不需臣来劝了。” “你们一个个的,”刘协无奈笑道:“真以为朕喜欢打仗吗?谁不想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呢?” 曹昂点头称是。 刘协又道:“虽然平定了凉州、益州。但凉州之内,百姓能自顾温饱,已是不易。而益州粮草输送北上又路途困难,更何况还有西南山谷之中的化外百姓。此两州平定,能保百姓安宁,却无法使国家富强,也就谈不上再兴汉室了。我们还是要往东看的。” 往东看,那便是荆州刘表、冀州袁绍,乃至于徐州刘备、吕布,江东孙策等人。其中又尤以袁绍势大。 “陛下是要往东北看,还是往东南看呢?”曹昂轻声问道。 往东北看,那就是下一步要打袁绍;往东南看,则是要平定荆州。 刘协徐徐道:“袁绍势大,而且锋芒毕露,狼子野心,毫不遮掩。刘表年长,志气已消,只想着守住荆州,安享晚景,又或者是要看中原之地,究竟谁能胜出,再做计较。这么看来,似乎应该先遏制袁绍。但动袁绍,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那袁绍有三子,长子袁谭与幼子袁尚来日终有一战,他自己帐中谋士也分了派系,所以倒是放长远来看,袁绍势力是不攻自破的,朕又何必枉费兵马,长途跋涉去剿灭此时兵力正盛的袁绍?” 两人拾级而上,此时已到半山腰的一处凉亭。 刘协便入内坐了,曹昂跟随在后。 汪雨见陛下招呼,忙远远跑上来,带了两名宫人奉上茶水点心,又退回原处,留君臣二人商讨机要密事。 “这么说来,陛下是要往东南看?”曹昂亲手执壶,为皇帝斟茶。 刘协动了动走得发酸的腿,饮了一口热茶,感受着山间清风荡涤满身疲惫,舒服得叹了口气,搁茶杯在石桌上,慢悠悠道:“却也不然。那刘表老儿,在荆州招揽了一帮文人子弟,其中兴许藏了几人,还算有真才实学,大部分却是理政一窍不通,写起文章来旁征博引、论起用典谁都不及他。这还是好的,又有许多都是借了家族的名声,读书的时候只知驯鹰斗犬,这等浮夸青年,最无用处——若要有用,那也要在这世道上走上二三十年,有的人才能生活中学出来。这等人物,朕平荆州来作甚?” 曹昂听皇帝连牢骚都发得有趣,不禁微微一笑,以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唇,思量着皇帝苦恼之事,问道:“那陛下欲要何等样的人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