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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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天晴,踩在响铃之前。 闻莱拖着疲惫的身躯赶到教室,她将书包里的学习用具一样样取出,整齐地放在课桌上,做完这些,她颓废地瘫坐着,即将耗完最后的力气。 预感到待会会发生什么,她心酸地叹息几声。 明明昨晚就吹了一会会风,只是在外面呆得稍微久了一点点,怎么就被可恶的病毒追上了呢。 她强行打起精神翻开语文书,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眼睛立马泛酸,翻页的动作跟着吃力。 教室里回荡着朗朗的读书声,橙橘色的太阳从天边慢慢升起,一切都是美好的初始,除了她糟糕的身体。 有人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温暖的热源向她靠近。 闻莱放弃挣扎,合上书,软绵绵地贴过去,微烫的侧脸枕着她的手背,像小猫一样蹭了蹭:“如意,好困呐。” 当了彼此一年多的同桌,共同培养了一年多的默契,许如意不假思索地捞过她手边的课本,展开,垂直竖立在闻莱的脑袋前面。 以书做掩盖,她们采取了最笨的方法,祈求蒙混过关,骗过老师的火眼金睛。 “乖莱莱,睡吧,有我在呢。”许如意摸着小同桌的头发,眉目温柔,轻轻地哄。 她的保证令闻莱倍感安心,她收回黏人的手臂,改成交叉状,把自己晕乎乎的头迭上去,随即,趴在桌子上沉沉睡下。 三十五分钟之后,早读正式结束,原本有序的读书声被嘻嘻哈哈的喧闹声取代,正在熟睡的闻莱嫌吵,微抬脸将头扭到一边,能躲一点是一点。 许如意就是趁这个间隙,掌心贴上她额头:“天哪,怎么这么烫。” 前桌的周晓照着摸了一下:“是好烫,赶紧把她叫醒,再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 感觉到有一股力道反复地推着她,闻莱艰难地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脸红成这样,铁定发烧了。” 红成哪样? 闻莱好奇,慢吞吞地掏出桌洞里的小镜子,左照照,右照照。 也还行吧,没以前红,如果按颜色分等级,以前算鸡血红,现在勉强苹果红吧,进步了不少,给自己一个掌声以示鼓励。 周晓和许如意被她这另类的举动惹笑,照镜子瞧瞧自己脸色没啥毛病,莫名其妙拍巴掌是什么操作。 继续拖下去,恐怕真会诱发烧坏脑子的风险。 姐妹俩心照不宣地朝对方交换了一个犀利眼神。 紧接着,许如意变着花样哄骗,闻莱被她揪着领子,带到了楼下的医务室。 闻莱嗅到了空气中久违的药水味,世界瞬间澄明一片,入目皆是清一色的白。 穿白大褂的医生,陈列架上白色的药盒,铺好被单的白色病床…… 妈的,连供人饮水的塑料杯都是白色的。 闻莱一面感到心累,一面乖乖地举起胳膊收紧那根冰凉不堪的温度计。 许如意双手按住她孱弱的肩膀,两指不重不轻地往锁骨边缘处摁,那快地方没什么肉,缺少天然的保护层,闻莱不禁痛呼:“嘶……好了好了,我不会逃的,你不要摁了,好痛啊。” “你上次也这么说,上上次还是这么说,你现在的信用值在我这里已经降到负一分了。” “啊,为什么?”闻莱疑惑道,“上次不还是零分吗?” “因为一是刚刚扣的!”许如意一脸无情。“……” “怎么可以这样,不公平,我都说了这次不会偷跑的,你给我加回来。” 闻莱发出抗议,嘴角高高翘起,她不开心。 她固执的模样老可爱了,有点不聪明又有点小机灵。 许如意忍不住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烧退了就可以回家了,你忍一下好不咯。” 哄小孩的语气,闻莱努努嘴说好的咯。 时间掐着分秒不差,腋下一松,戴着老花眼镜的男医生对着水银温度计看了又看。 确信。 “39.2。” “欧买噶,39.2oC,幸好我们来的早,不然,你真烧成笨蛋了。”许如意满脸的不可思议,“我烧得最严重的一次才38oC左右,你这也太严重了,昨晚被子没盖好?着凉了?” 闻莱整个人头昏脑胀的,本能地依靠在好友的臂弯里,趁医生走到里屋配药水,她仰着头同许如意低语, “乱讲,明明是39.1度。”她吐了吐舌头 ,小声吐槽医生看的不准,还没她这个眼冒金星的病人厉害,她说:“不会烧成笨蛋的,我有经验。” 许如意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这得需要生多少次病,遭多少磨难,才能心平气和地讲出这句话。 闻莱连续打了三个呵欠,医生这才端着注射盘从门口出来,“小姑娘,你是要在里面挂水,还是在外面?” 闻莱软趴趴地歪在许如意怀里,眼皮打架,她一闻药水味就犯困,一困就不想说话。 “里面外面有什么区别吗?”许如意将她扶稳。 医生开始拆一次性针头的包装,塑料袋噼里啪啦地作响:“去里面可以睡床,但看不了电视,躺外面可以看电视。” 许如意新奇道:“现在医务室都那么人性化了吗?还有电视看。” 她拍了拍闻莱的胳膊,“选哪种?”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似乎在任何地方都适用,她选择了床就要舍弃电视,选择了电视就要抛弃床,就不能把它俩拼在一起吗。 为难了几秒,“电视吧。”她说。 “好的。”许如意扶她起身。 医务室的面积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总共两个房间,进门左手边的房间是存放药品的地方,正前方摆了一张办公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面锦旗和一张视力表。 而墙的背后就是医生所说的里面,另一个房间,里面摆了两张床,床与床之间夹着一个柜子,和普通病房的构造一个样,剩下的外面则是放输液椅的区域。 每把椅子都是可移动的,病号可以随意调整位置,想躺哪躺哪,果然很人性化,她们都看见一张木制的摇摇椅,不用猜就知道,那是医生专门买给自己、用来发呆打盹、喝茶聊天的休闲单品。 闻莱看着心动,躺上去得多舒服啊,电视机就安装在椅子前面的墙顶,省的她们动手搬。 征得主人家的同意,许如意牵着闻莱的手,兴奋地走过去:“听说这种椅子对脊椎不良患者非常友好唉,你觉得怎么样?” 闻莱调整好最后的坐姿,双脚踩上突出的底座,身体大部分贴着椅背,闭眼感受:“还行,有点硌肉。” 完了,她额外强调一句,“我脊椎没问题,别总把我当成六十岁的老太太。” 话外音被识破,许如意嘴里嘟囔:“爬一层楼就喊好累好累,站在太阳底下要不了十分钟就中暑,洗把冷水脸都可能感冒,你不是老人家谁是老人家,体质弱成这样,说不定还不如老人家呢。” “我有那么脆弱吗?”闻莱自我怀疑地问道。 “你说呢?” 她不敢说…… 扎针的流程很快走完,许如意拿着遥控器站在她身后,一会儿问她想看什么剧,一会儿问要不要接杯热水放她旁边,铁了心要帮闻莱解决一切琐事才肯离开。 “你一个人真的行吗?”许如意依然不放心,执着道,“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我和周晓说了,她会帮我们一起请假的。” “不要了。”闻莱果断摇头,已经耽误她不少时间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小事,三番两次地麻烦自己的朋友。 “你快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能行的。” “那大课间,铃一响我就来接你。”许如意看着她。 输液架上挂了三瓶药水,意味着两个小时之后,她就会如约出现。 / 离去的人已经远去,徒留落寞在漫天的尘埃里飞。 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承受每一份孤独的,或许就像现在这样。 屏幕中的高清画面逐渐转变为虚影,墙上的挂钟在嘀嗒嘀,饮水机时不时冒出咕咚的气泡声,闻莱在这些自然的白噪音中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可她早已没有多余的意识去分辨它来自谁,来自哪里。到底是低估了病魔的能力,仿佛只有忘却一切,睡一觉,等天再亮一些,她才会重新好起来。 周郁迦进门时,携带的气味像夏日苦橙,既有阳光曝晒后的浓郁,也有雨后初霁般的清新。 他脱下被太阳烘烤过的校服外套,然后随意地搭在椅子边缘,人靠上去,姿态懒散却不失规矩感,纯色短T之下,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紧实性感,肩线流畅,肤色健康,气色良好。 就完全看不出,他是有什么病的样子。 “哪里不舒服?”校医从电脑前抬头,十分公式化地询问。 “后背疼。”周郁迦答。 “由什么引起的?是吃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还是忽然就疼了?” 周郁迦想了一下,“昨天不小心撞了一下。” 医生点头,“撞到什么了?有多疼?” 周郁迦:“撞树了。” 至于有多疼,周郁迦无法形容,如果是微疼的话,他压根不需要白跑这一趟,可偏偏……“把衣服掀上去我看看。” 本以为屋里就他一人,直到他眼角余光扫向某一个点,衣角还未掀上一半,他硬生生顿住,顺便清了清嗓子,“我能进屋里脱吗?” 医生扶了扶老花眼睛,不明白他这话的由头在哪里:“在这脱不是一样的吗。” 周郁迦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服褶皱,掩饰尴尬:“有女生在这,不太方便。” 经他一说,忘性极大的中年医生放佛也才刚想起来,他的地盘躺了这么一个人,他往不远处看一眼。 摇椅上闻莱的睡姿很好很乖,几乎没有什么小动作,电视剧的音量被她调得格外低,不仔细听的话,真心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她睡着了,看不见也听不见,男孩子不要太害羞。” 这和害不害羞没关系,他只是单纯觉得太冒犯了,在陌生女孩面前袒胸露乳对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尽管此时事件比较特殊。 “那我更不能趁人之危了。”他说,漫不经心的语调,眼神却无比严肃认真。 说罢,他径直走过去,拉开了闻莱对面的帘子,医生戴好一次性手套跟上。 整个过程,周郁迦完全做到了目不斜视,经过的脚步也压得轻,丝毫没有惊扰到陷入梦境中的女孩,医生有样学样,匀速地拉上帘子,本该是“哗啦”一下的。 蓝色的帘子一合上,将周郁迦和闻莱所处的位置分成两块小天地,互不干扰,却又相互协调。 她在他的对面,他在她的对面。 事已至此,周郁迦麻利地脱掉自己的上衣,他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里,裸露的肌肤在光晕下隐隐泛着茶色的光泽,手臂健硕,胸膛结实,腰腹精窄,每一条线条都恰到好处,处处散发强烈的美感。 唯有背部凹陷处,一大块新增的淤青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中年医生先是不吝啬地夸了他一番,夸他身材好,身体看上去特别棒,腹肌练得不错。 但是,和他年轻时候相比,略逊一筹。 伤势看着严重,仔细检查一番也只是皮外伤。 医生出去拿了两支药膏后返回,捞起袖子开始给他涂。 周郁迦全程就嗯嗯笑两声,说自己瞎练的,哪能跟您年轻时候比啊,您一看就是这个——他竖了大拇指。 医生被哄得一溜一溜的,涂药膏的手法也不自觉地放慢,轻柔地抹开,细致地抹匀,边嘱咐:“洗澡的时候尽量别碰水,有条件的话,睡前可以热敷一下,乳白色的药膏一天涂一次,等它彻底干透,再涂一遍褐色的药膏,这是祛疤的。” 周郁迦微点着头,属于药膏的清凉气味迅速蔓延至鼻尖,背部传来细密的疼痛感,它开始发挥功效。 站在他身后的人同时注意到了他的肩膀在往里微缩,颈肩淌出细汗,解释道:“这药膏第一次抹是有些疼,涂多了就不会了。” 同样,药效也会削弱。 就跟吃食堂的饭菜一个道理,刚开始新鲜感十足,要不了几天,索然无味。 医生是过来人,了解小男孩心里的小九九。 疼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他下手也不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