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 第70节
她附身拍拍她的肩膀。 还是没反应。 盛笳莫名慌乱起?来,她掀开姐姐的被子,让她的整张脸露出来,更?用力?地稍微一摇晃,盛语便动了。 ——好像布做的娃娃,没有支撑力?气,稍一晃,就倒下了。 “啊——” 盛语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很?快捂住嘴。 她从没见过死人,但在那?一刻,她觉得盛语很?不对劲。 ——姐姐好像没了呼吸,没了生命力?。 就像一滩和?了水的泥。 姐姐死了。 她好像也跟着重活了一次。 一年后,盛笳在每一科目中稳定发挥出最好的成绩,根据往年的排名,她的成绩可以向?自己的理想学校和?专业冲刺。 但她没有选择权。 董韵替她做出了选择。 ——她只有一条路,做一个?医生。 董韵的部分灵魂好像跟着她的大女儿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对着小女儿说了很?多遍:“如果你当初有常识,就该知道撞到脑后勺有多么危险,那?么你姐姐不会颅内压增高导致呼吸骤停,我也不会永远失去她了。” 第55章 毕业 盛笳也不知道自己在卫生间里待了多久。 她吐到最后, 只?剩下了酸水,她用手心接着凉水,灌进自己?的口中, 然后吐出来。 重?复数次,直到牙齿打颤才走出去。 门外一米多,裴铎在等她。 盛笳抬眼看了他一眼, 小声:“抱歉。” “你怎么了?” “没事, 回去吧, 还有问题没有回答。” “汇报结束了。”裴铎站在她面前,垂着眸, 某一刻, 她觉得他的声音很像当年那个宣判盛语抢救无效的医生的声音。 “那两个医生也已经?走了, 我们回家吧。” “为什么?”盛笳抬起头, 因?为呕吐,她的眼眶很红, 像是?痛哭过?一场, “我的意?思是?……应该有三个医生都提问, 可是?我只?回答了你的问题。” “没关系的, 不?会影响结果, 你的表现很好。” 盛笳站着不?肯动,“我是?不?是?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 “没有, 连五分钟都不?到。盛笳, 别?担心了, 你现在脸色很差,应该回去休息。” “我搞砸了是?不?是??”她的声音很痛苦, 在进入医学院之?后,她也曾有过?崩溃的时刻, 她甚至想退学重?读一遍高三,哭泣的时候也是?这样绝望。 “没有。盛笳,我向你保证,你的汇报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的规培结果也不?会受到影响,只?是?两个问题而已。” 盛笳想起了褚历彦的羡慕,她抬起头,笑容很苦涩,自嘲道:“你为什么能向我保证?因?为你是?裴铎?因?为我嫁给?了你?” 裴铎一怔,随后盯着她的眼睛回答,“因?为两个问题无法与?你三年的规培生活相比较,更不?可能决定合格结果。” 盛笳吐得浑身脱力,她觉得胃里像是?被人?挖空,她低下头,“走吧。” 她先回办公?室把自己?的包拿上,等待电梯的时候,其他几个规培生说笑着走来。 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大家显然轻松许多,两个男生商量着待会儿?去哪儿?吃饭,其中一个与?盛笳同一个科室,看见她,截住话头。 显然已经?知道她连问题都没有全部作答的消息了。 盛笳盯着地板砖的缝隙,目光躲闪。 那男生眼神中的不?屑和?汇报前没有区别?,只?是?看裴铎时待了一些谄媚,点头道:“裴医生好。” 裴铎颔首,正巧电梯上来,门打开,他扣着门框,让盛笳先进去。 * 两人?走入地库,盛笳坐在副驾驶上,裴铎打开车门上来,问:“需要开热气吗?” “没事,我不?冷。” 车库里很安静,很阴凉,没有车经?过?,唯有裴铎车前的一束大灯亮着,照到尽头的墙面上。 盛笳盯着墙上的光。她的视线好像被禁锢住,旁边一切隐匿在暗处的事物都看不?清。 可不?该是?这样。 她忽然轻轻开口,“你怎么不?问我怎么了?” 裴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回头看着她,“你这几天睡得都很晚。” 盛笳摇头笑了,“如果连连轴转都熬不?住,怎么做医生?” “那是?为什么?”裴铎熄了火,心平气和?地问。 盛笳看着某处黑暗的墙角。 “盛语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裴铎停顿了两秒,才意?识到她口中的“这个”是?指什么。 盛笳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这是?她习惯性的转移痛苦的方式。 没有告别?,没有晚安,她不?知道姐姐在哪一刻断气的,甚至在睡前,她还因?为姐姐对自己?的不?耐烦而默默地委屈着。 那天早上,她已经?尽一个十?七岁女孩儿?的一切所能了,先叫救护车,然后给?父母打电话。 可还是?太晚了。 医生和?董韵不?断地向她询问每一个细节。 可盛笳的记忆像是?被损坏的录像带,她断断续续,甚至分不?清自己?那晚是?否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母亲哭得昏了又?醒,用剩下的一点儿?力气哭喊着,锤击她的胳膊,“你怎么睡得那么死,小语难道没有呼救吗?你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听见啊!” 自那天以后,盛笳觉得自己?和?母亲之?间隔着一道剑山,母女之?间再也无法变得亲密,谁先低头,谁先跨过?去,谁就鲜血淋漓。 事实上,在董韵要求她学医时,盛笳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她那段日子有时候甚至会出现幻觉,好像那晚姐姐真的喊了自己?的名字,她只?是?没醒来。 哪怕医生说盛语呼吸骤停,死亡的过?程很短暂。 盛笳也不?认为董韵说错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不?该就这么在亲人?的身边死去了,她还不?到二十?岁,灿烂的人?生刚刚开始,太短暂了。 董韵迈不?过?这道坎,盛笳也同样迈不?过?去。 哪怕过?去很多年,她也很想问问母亲,如果当年身份对掉,现在活着的盛语,她是?否会依旧这样生不?如死。 * 盛笳浑身疲倦,热水澡洗了近一个小时,还是?觉得累。 她吹完头发,抬起头,看见裴铎正站在卧室门口沉默地看着自己?。 她方才给?裴铎简单讲述几年前的故事,他在故事中始终没有任何评价,只?有在侧头看见盛笳通红的眼角,却生憋着不?肯哭泣的模样的时候,淡淡道:“不?是?你的错。” 盛笳不?知道他的话语是?处于同情或只?是?随口,可这是?第一个这样告诉她的人?。 虽然在另一个人?的生死面前,她的恐惧情绪不?值一提,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人?关心过?,哪怕一次。 她放下吹风机,揉揉自己?半干的发根,问他:“怎么了?” “难受吗?” 他靠在门框上,穿着居家服,少了些玩世不?恭。 “你指哪个?”盛笳歪着头,“我姐的死吗?”她盘腿坐在床上,认真地沉默许久,然后淡淡笑起来,“裴铎,如果我说其实我没那么伤心,你相信吗?” “嗯?” 裴铎快速地蹙了一下眉,好像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其实我姐死了,我没有那么伤心,或者说,我没有别?人?认为的,应该的,那样伤心。”她低头轻声道:“难过?是?必然的,因?为我们是?亲姐妹,哪怕不?是?,住在一起十?多年,突然这个人?离去,心里某个地方也好像空了。” 裴铎没有吭声,他垂眸看着她,一声不?吭。 某一刻,盛笳怀疑裴铎可能觉得自己?疯了。 “但我其实没有痛苦很长时间,甚至连自责,都是?别?人?认为我应当自责,我才有的感受。” 她每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让他听明白。 盛笳祈求在今晚能让他看到带着阴暗面的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盛笳对于这段婚姻抱有的幻想越来越少,可她狠不?下心来切断,而她想把选择权交给?他,如果裴铎看透了,果断地离开,她也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心上一定要插一把刀,盛笳宁愿伤害自己?的人?是?他。 她将自己?打碎,罪行大白,由他处置。 拥抱,或是?推开。 ……可他只?是?关上了灯。 窗帘拉着,光线进不?来,两人?都慢慢融入黑暗里。 裴铎低声道:“睡吧,好好休息一天,明天早上起来,就把什么都忘了。” 盛笳真的很累,她没有失眠,只?是?在彻底睡着的前一刻想,或许选择逃避的人?,不?止是?自己?。 * 五月中旬,盛笳迎来了毕业答辩。 同一个院的学生被分成几组,盛笳坐在会议室里,再一次看到了同科室规培的男生。 有个女同学坐在她旁边关心道:“笳笳,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今天养好了吗?” “嗯,好了,谢谢你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