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209节
一间门狭窄阴暗的柴房内,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委顿在墙角。 此人的上身和双脚上皆锁有铁链,许是被关得太久了,蓬头垢面,胡子拉茬,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就算现在放他出去,只怕他也难以行走。 而且这个人没有右臂。 吱呀一声,有人将门打开。李景焕麻木地眯着眼睛抬头,看见一道高挑的身影逆光走近。 “到时辰了,好上路吧。” 当初簪缨把李景焕交给龙莽看守,是担心日后图谋南朝有不虞之隙,留下他的命,留一招后手,之后也渐渐忘在脑 后,这一年间门从未问起。到如今天下大定,簪缨偶然想起世上还有这个人,龙莽回说人还在,问义妹想要如何。 簪缨只眼神平淡地道了句:“葬了吧。” 龙莽在李景焕面前扔下两样东西。 一瓶鹤顶红,一把匕首。 “是、是卫十六要杀我。”李景焕久不与人交谈,口齿含糊不清,微微向前挪动虚弱的身子,带动起细碎的铁链声。他抬起那双暗淡无双的眼睛,沙哑道,“一定不是阿缨,一定不是阿缨……我想见她……” 正是想要再看她一眼、想再听她说说话的信念,支撑着李景焕不人不鬼地活到今日。可惜,没有人答理他的话。 李景焕看着草堆上的两样东西,半晌,惨淡地笑了笑,伸出肮黑的左手捡起匕首,忽然想起,他杀死母后时,母后临终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汪,汪汪,汪汪。” 儿,娘不怪你,好好活着。 李景焕哭笑着将匕首捅入自己的心口,倒下去时,心中想,阿缨必是知晓他活得生不如死,让他自己了断,是她对他最后的怜悯。 对不起。 这辈子他还是没能做好。 李景焕闭上眼,看见有一年的梨花树下,少女肌肤比梨花还白,眉眼带笑地向他跑来,甜声轻唤:景焕哥哥。 从洛阳向长安的一路,开始下起淋漓湿冷的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卫觎身上的狐裘再没有脱下来过。 这一趟赶路要紧,没机会游赏风景,不过每至一处古战场遗址,他便与簪缨说些他少年行军之事,言语间门常常提及祖将军,充满敬慕与追思。 但关于祖将军在生命最后两年所经历的种种,哪怕是簪缨,卫觎也未曾吐露过细情。他不说祖将军一声不好。 无论他说什么,簪缨都伏在他膝头认真聆听。 她要给他牵绊,每每说:“这些事,我想听观白讲一辈子。等我们有了孩儿,你再给孩子继续讲。” 卫觎目光柔情地望着她。 开始时他的精神还好,到了蓝田,情况骤然加重,跟着他的亲卫身上个个带伤,只有龙莽还能硬扛着接下膂力暴涨的卫觎几个回合。 蓝田驿,临时辟出充当校场的四方庭院里,秋风萧瑟,满枝枯索黄叶。两杆去了枪头的木枪磕撞在一起,发出令人齿紧的破风声。 卫觎肌肉遒张的臂膀绷紧了衣衫,颈子上洇出一道道汗痕。他那双眼,几乎已被赤色占满,睨人的神态与鹰狼无异。 他注视龙莽:“我记得你有个亲妹妹,是被匈奴祸害没的。” 龙莽眉锋一压,此事是他的逆鳞,听不得旁人在他面前提起,不言语,沉气抬臂搪开卫觎的枪杆。 下一瞬,卫觎再次横枪封住他出招,“铿”一声压住:“所以从前你乞活军有条铁律,不准部下欺凌妇女。” 龙莽眼色变了又变,他非愚人,岂会不知大司马何意? 接近八尺的身高被一压再一压,他矮身使了个不怎么美观的就地打滚,从卫觎腋下钻过,粗着嗓子道: “大司马之意我知,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我就是气不过,一想起我妹子年纪轻轻惨遭横死,那些出身荣华的贵女却像娇花一样被供养,我气不过!我非要娶一个这样的女子,清明重阳给我的祖宗爹娘上坟时,好告诉他们,后生有了出息,娶个大姓贵女给他们做媳妇!” 他偏头吐出一口气,“不过大司马发话了,我回去给那小娘子赔礼就是。” 卫觎目凝赤芒,灼灼呼喘,踢棍随上。二人招式你来我往,枪挑如龙,激斗出凌厉的残影。 他撑着自己还剩的理智,随着出枪,换一种说法循循道:“ 古往今来真正的万人敌,想要老而弥坚,逃不脱儒将二字,没有不知书的。就说你敬仰的关二爷,那是以《春秋》下酒的人物。武而不文,终是莽夫。打江山不易,出万死而遇一生,所以草创艰难,等到天下大定,人心思乐,以至骄逸渐起,纵情忘本,载舟之水倾覆一旦,所以守成更难。” 龙莽动色道:“是!” “她想做一名好君主,想不偏不倚,一碗水端平不徇私。可她也重情,希望一路跟着她的这批人,都好好的。将来若出难决之事,左右为难的是她。 “她嘴上不说的事,心里会难受。将来,你莫以为她变了,眼里没有你这个义兄,不心向你。她不会的,无论到何时,莫与她生分。” 这几句话,让龙莽听得心酸又难堪。 他忽然想起出京前老虎提醒过他,说他打长安收西蜀立下汗马功劳不假,但需谨守为人臣的本份,今时不同往日,他再在皇宫内苑里和两位主君大呼小嚷,不拘小节,便是僭越。 当时龙莽不以为然,心道都是一家人,他又无谋反夺权之心,何必装那假样子给人看? 可今日听君一语,大司马在如此难熬的情形下还不忘提点他,他一个比他年长十来岁的汉子,若不自新,还有脸皮吗? 龙莽重重道:“我记得了。今后龙莽行事前,先想两个妹子会不会反对反感,以此为律,终生不破。大司马可拭目以待!” 卫觎微微一笑,又听龙莽豪气干云道:“再来一下子,我还能扛!” 卫觎不与他客气,钻枪即上。 龙莽仍以之前的力气迎招,不料卫觎突然收劲,那一棍就结实地砸在他胸膛。 龙莽微惊:“大司马!” 卫觎感觉不到一丝疼,就势一个大字形仰倒在地。 他两眼望着血气雾弥的天空,“白打了你那么多下,今日还你一礼。” 他微顿,声音轻下来,“要对阿缨好。” 龙莽从来流血不流泪,此时也是,一抽鼻子道:“我妹子跟你一场,大司马莫托付我!你若怕她受委屈,便自己守在她身边一辈子,自己去疼她。” 卫觎想了想,点头轻叹:“与她相守一辈子啊……单是想一想,卒当乐而忘忧。” 屋室中,簪缨在轩窗下仔细分着葛清营给的清心丹,一小瓶一小瓶地装。 葛先生说这药其实没什么用,不过聊胜于无,但簪缨还是很用心地分出每天的用量,计划着该怎样哄人服下。 姜娘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可她看见女君在窗下静沉的侧影,忍不住上前道:“女君,主君吉人天相,一定无事的。” 她已知道他们这一次出行,是为主君取药。 簪缨点头露出一抹静静的笑,“嗯,我信的。” 自那日后,卫觎不再召部下对练,军中就这么几个顶梁柱,不能叫他废了。 摁着自己杀戾日盛的心,他也终于不得不提出与簪缨分居而住。 蛊毒发展到这程度,他自己也开始丧失了判断。 簪缨知道轻重,这些日子观白的变化她看在眼里,不管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她都需先保全自己,便答应下来,搬到了他隔壁的房间门。 白天都说得好好的,可谁知到晚间门就寝时,簪缨的屋门忽被一阵风破开。 卫觎脚步急促地闯进来,看见簪缨,男人眼里的气怒才缓解,却依旧不高兴,一把扣住她手腕带上床,居高临下地困住她,声音低沉:“为何不同我一起睡?” 他方才找不到她,以为她丢了。 簪缨对上男人的赤瞳看了两眼,知道他不记得自己的决定了,抽出一只手臂,轻抚他后背道:“好,我们一起歇息。” “ 女君……”姜娘紧张地出现在门口,院里还有几名神色凝重的影卫,也在严阵以待。 方才他们拦不住卫觎,眼看着主君一脸吃人相地闯了进去,担心女君出事。 “无事。”簪缨扬声向外道了一声,卫觎立刻皱眉。 他英挺的眉宇间门蹙起了丘山,勾回她的脸,“和谁说话?”一顿后,又低低地道,“我在这里呢。” 那强势的态度里,莫名参杂了一股委屈。 簪缨被他压在下头,有些沉闷得喘不上气,抚平他眉心,软声道:“没有谁,我只和你说话。天黑了,好歇了,观白,你弄得我有些疼。” 卫觎浓雾般的眼里划过一瞬清明,立刻松开攥住簪缨的手,卧在她的外侧。 他蹙眉躺在那里,似乎不知自己该干什么,又拉过簪缨印上红痕的皓腕,珍而重之地放到唇上亲了亲,混沌不清道:“你别疼。” 第163章 字正腔圆的两个字:“…… 一人便这般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 担心女郎的春堇早早进来察看情况。 一听门声,卫觎立时醒来,睁开的两眸透出警惕凶冷的寒光, 第一时间遮挡住簪缨的身体,冷冷侧目。 没防备的春堇几乎被这一眼洞穿,手中铜盆里的热水一下子泼洒到自己鞋面上, 牙齿打颤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醒过来的簪缨很快弄清状况, 抚住卫觎的后背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 没有传唤莫要进来, 我和主君无事, 自己起身便是。” 说着,她用了点力气才把卫觎的脸扳回来,让他看着自己, 忧心忡忡地问:“观白, 你清醒么?” “阿奴说什么傻话呢。”男人低懒地应了一声, 摸摸她的头, 没有攻击性地抻个懒腰起身。 只是执意不许旁人碰她,自己帮她穿衣系带。 簪缨目光关注着他每一个神情, 任由着他。 不过卫觎手挑簪缨的腰带系到一半, 又被什么痴迷住了。他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她软绦上的织绣纹理, 像在细数附属于她的美丽经纬, 转着手指半吞吞地把玩。 “观白。”簪缨叫他, 他才回神,抬眼被喂了一颗东西在唇间。 他舌尖舔过她的指腹,吞了下去,眸中浮荡起一点暧昧的丽色, 愉悦问:“是什么?” 簪缨轻仰桃花眸,不确定他此时到底还剩几分清醒,观察着男子脸上的神情,道:“糖。” 卫觎笑了一声,低头碰碰她的唇,“那该给你吃才是。” 虽然他与她说话时的状态看起来还好,簪缨却不敢掉以轻心,马队又行走一程,至驿休整时,她寻出个空隙去问葛先生,现下卫觎的身体究竟如何。 最近几次,葛清营为大司马把脉也要十分小心了,他沉吟着答:“他的蛊毒已沿心脉上脑,是以开始出现神思混沌的情况,接下来如何,还能撑多久,实是难料……且容葛某再说一遍,女君千万以小心保重自己为先,您安好,大司马还能撑着,若被大司马所伤,他清醒时分只怕会因自责生狂,到时便更难了。” 所以如今他体内的蛊毒,已发展到单凭意志无法控制了么? 簪缨不愧经历过风雨打磨,镇定地与葛先生讨论:“若是到了最后关头,没等来那朵莲花,只靠我们手里的六味药给他服用,能起到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