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96节
也不过是成王败寇。 耳边质问犹在,李景焕从心里不信这位奋力为她那六岁小儿图谋的平嫔娘娘,在他下台后,就能顺利扶持四弟上位。 主少国疑,何况平嫔背后还有士族黎氏,把持朝政的王氏与其推选四弟,与黎氏争权,为何不直接选了那个无母家背影又只嗜读书的二弟? 就像当年王家拒蜀王而择取他的父皇那样。 李景焕跪在那里想着,忽生出一种局外人冷眼旁观的荒唐感觉,甚至无意义地弯了弯嘴角:王与帝,共天下,这一次,又让王氏得逞了吗? 只是在听到母后意图下毒谋害簪缨那句话时,李景焕骤然抬眼。 他目光惨厉如一匹困兽:“你说什么?!” 自觉稳操胜券的平嫔,无端被那个眼神吓退了两步。 李景焕不信她的话,转头看向暌违多年的长公主,一瞬气息都乱了,不禁膝行向前,“皇姑母,是否当真?阿缨如何、她如何!” 长公主见他担心的神色不似作伪,啼笑皆非地冷漠几息,目光泛起怜悯之色,“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到底怎么样?” 李景焕还在追问,呼吸急促地捉住李蕴裙角,声音嘶哑,“你告诉我,告诉我……” 李蕴却只是轻轻抽回自己的衣摆。 她最看不得这副事后深情的鬼样子,居高下睨:“有些人,本不是属于你的,你白占了这些年却不懂得珍惜。庾灵鸿也好你也好,如今这梦啊,该醒了。” 李景焕脸色灰白。 方才猝知自己机谋败露,害父皇吐血昏倒,他都未露颓唐,然而听了长公主这句话,李景焕忽然便像被抽掉了一身的骨头,忍不住弓下身子发抖。 他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没能做好。 为臣、为子、为储、为夫、为人…… 后知后觉的无力铺天盖地袭卷全身,让这个曾经一人之下的天之骄子感到自己像一滩泥,一堆腐烂的枯枝败叶。 殿内,太医们轮流为皇帝诊脉,确认李豫并无中毒迹象,只是一时急火攻心。 医署的首席医丞出手施针,令皇上慢慢转醒。 李豫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便是口吻虚弱道:“传朕旨意,废黜皇后庾氏为庶人,逐往石子冈尸黎密寺,死生之年,永不复见。” 而对跪在太极殿外的太子,李豫沉默良久,不置一词,没有一同废储却也不召见,只命禁军严加看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寒了心。 “阿缨……”换下染血龙袍的李豫靠在床榻,气息微喘,这一口心头血呕出,他的气色明显苍老许多,瞳孔的颜色越发混浊,心里唯一还惦记的,是那个屡遭毒手的孩子。 想起她从前的乖巧讨喜,想起她的好,皇帝目光微湿。 “派人去安抚一番,瞧她好不好,再问问她……愿不愿进宫来陪朕说说话——毋须强求,别吓着她。” 一代帝王,开口竟有些小心翼翼。 原璁见伺候了大半辈子的皇上如此情状,心头不是滋味,连忙应诺说自己亲身去一趟。 余光望见在榻前殷勤捧药的平嫔,原璁总觉得这位娘娘今日来得太巧了,这里头仿佛有什么事,是他不清楚的。 可眼下也无从探究,原璁向内寝门外扫了眼仍被扣押着等候陛下发落的何公公,轻声试探道:“陛下,那何师无……” 李豫疲惫闭眼,“杀。” 殿前禁卫各自领命而去。一队执戟禁军直接冲进显阳宫,抓了庾灵鸿放上马车,直出宫城。 庾灵鸿还懵懂不知,霍然像被拎小鸡子一样的对待,大感受辱,涨红脸挣扎:“尔曹放肆!尔等奉了谁的令,敢如此侮辱当朝国母,尔等要带本宫去何处!” 禁卫头领冷笑着向南面一拱手,“吾等自奉了陛下旨意,‘请’皇后娘娘出宫,入寺修行。哦,阁下已然不是皇后了,废后的旨意随后便至。阁下,先行一步吧。” “废后?” 庾灵鸿恍如一盆冰水直浇到骨髓缝中,嘶声喊道:“你胡说!我不信!我要见陛下,陛下!” “陛下已决心与你这恶妇死生不复再见,劝你还是歇歇吧。” 拐角处突然响起李蕴的声音。 只见长公主扭动着纤软腰肢,携婢不紧不慢走来,看着庾灵鸿的狼狈模样,哼笑一声:“毕竟你们娘两个,一个敢下毒迫害功臣之后,一个敢串通御前近侍替换天子的药物,如此胆大包天的蛇蝎人物,陛下避之唯恐不及,怎还会见你?” “蚕宫……崔馨……她事败了?傅簪缨那个小贱人没死?” “不……”庾灵鸿陷入混乱中,太多变故让她一时无法消化,疯癫摇头道,“你刚刚说什么,太子换陛下的药,他、他这是要做什么?焕儿……你在想什么,你为何如此糊涂啊!” 李蕴突然快步近前,一巴掌发狠掴在庾氏脸上,咬牙道:“这天底下数你最贱,还敢骂人?” 接着换手又是一耳光,“这一巴掌,是替阿婉教训你,你就去破庙里等死吧。倘若命硬,兴许还能等到你那宝贝儿子同你团圆!” 庾氏的一只玉珠耳坠被打落在地,又被随后驶离宫闱的马车碾过,蒙上尘埃。 那朱红色的宫门楣额上,“显阳宫”三个黑地金灿隶字,在阳光下闪熠依旧,庾灵鸿至此后却再没能看上一眼。 她被一路带到城外的石子冈,山冈上有一座荒无人烟的破庙,败窗蛛网,荒草腐席,四面漏风。 这便是她最新的住所。 陪同庾氏来的除了看守在寺庙外的侍 卫,仅有一个年老耳背的媪奴。 庾氏被抓上马车时身上单衣未换,发饰也不全,样子说不出的狼狈。等过了要茶水没茶水,要床褥没床褥的凄冷一夜,次日清晨,这名养尊处优半辈子的妇人已是蓬头垢面,浑身酸痛。 还有谁能来救她? 庾氏一族败落很久了,她在世的唯一血亲,庶妹小庾氏,因着自己的设计,这会儿说不定如何恨她,万不可能来帮她。 太子——太子如今自顾不暇…… 夫妻多年的陛下与她恩断义绝。 庾灵鸿拢着单薄的衣襟注视四面破壁荒草,终于呆滞失神地想明白:她这辈子完了。 - 这一夜李景焕在宫里是跪着过的。 李豫寝殿的灯烛亮了一夜,他也知道有人在外跪了一夜,却始终没有召见这个忤逆子的意思。 秋夜露重,李景焕中宵一夜后,翌晨冷露湿衣,默跪在阶下的半边侧脸苍白如石琢。 “父皇,您当真半点不信孩儿吗……” 李景焕一直跪到太阳西沉,身上没有一块骨头不是僵硬的。当最后一片澄霞的余晖染上他睫梢,李景焕眼前发黑,竭力稳住发晃的身子,深深看一眼面前紧闭殿门,腮骨棱棱,硬是攒出一股狠劲儿拄地起身,踉跄着转身往宫外去。 他知道昨日母后被带走了。 父皇不肯见他,他便去问问母后,到底为何要对簪缨下此毒手。 他知道自己的下场不会好了,可心里还挂着一个人。 “殿下去何处?”贴身看守太子的禁卫拦住去路。 李景焕双膝剧痛如折,强撑着自己站直站稳,侧目哑道:“陛下还未废太子,亦未禁我足。孤要出宫去石子冈,你不放心,跟随便是。” 禁卫岂敢自做主张,忙差人回禀陛下。 殿里头静了半晌,依旧没有传出什么谕旨。禁卫见陛下态度无可无不可的,便明白了,点了一队人随太子出宫,名为保护,实为看管。 - 落日在山峦,给寺外这片环绕三面的连绵山冈染上一层紫金色的尖芒。 破庙内,夕阳普照不进,一片阴森气氛。 庾灵鸿两眼空洞地靠在一丛草垛上,望着那老媪端上的一盆杂质明显的粗麦饭,是一口也咽不下去。 她心如死灰,刹那萌生出一死了之的念头。 就在这时,庾灵鸿听闻外头传来一阵车轮辚辚的响动。 庾灵鸿内心一动,眼底浮现希望之色,连忙扶墙起身踉跄走到寺门口。 那耳背媪奴不明所以,自顾自念叨:“娘娘要解手?屋里便是了……” 庙门口有禁军把守着不得出,庾氏顾不上埋怨,目光灼灼地盯向那辆车马,却在看清车外随扈之人时,如坠冰窟。 唐氏的杜掌柜,她在唐氏进献凤冠入宫时,见过许多次。 马车止在尸黎密寺前,一道素发及腰的清丽身影走下马车,正是身披月兰色观音兜披风的簪缨。 下车后,簪缨环望四面荒草,没急着走向寺庙,而是在夕阳下先轻轻吸了一口野外新鲜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这里空气还是不错的,地方也旷大安静。 在春堇和阿芜的陪伴下,簪缨俏步如莲,趟过狭窄的草径来到庙前,对上庾灵鸿吃人一般的震动表情,雪肤乌发的女子浅淡一笑。 “皇后娘娘没想到是我吗,您以为是谁呢。” 昨日,宫里来人抚问传召,簪缨没有兴趣进宫去安慰一个被爱子伤了心的糊涂老翁。今个却不惜乘车颠簸一路出城来到这里。 就为亲眼看一看庾氏画地为牢的模样。 抬眸看几眼庙里的情景,簪缨仿佛想起一件有 趣之事,颊露梨涡:“当初我愿修葺这座败庙,请皇后娘娘舒舒服服地住进来,太子却推行筹钱敲钟的名堂,未肯松口。也罢,到底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皇后娘娘留在这里,也算多年付出有了回报,该当欣慰了。” “对了,昨晚娘娘休息得好不好?” 庾灵鸿耳听这片多年来听惯了的吴侬软语,竟觉无比刺耳,抖手怒指簪缨:“是你!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她恨到极点,欲扑上前去掐死这个笑容碍眼的小贱种,却被庙门两侧的禁军叉戟阻拦。 冰冷的铁器外,空有一只手爪探出空隙,指甲皮肤是冻得青紫的颜色,再不复日日以珍珠香膏滋养的白皙柔滑。 风气微微掠动簪缨的衣袖,她就立在寺门半丈外,神态清沉容雅,不退一步。 冷眼看够了庾氏最后的挣扎,簪缨摊开自己的掌心,低头看了看。 夕晖沉沉,将上头的掌纹氲染出几道斑驳的影。 她用很平静的语声问:“当年你用软尺打我时,没想到会有今日么;你让我饿肚子,雷雨夜把我独自关在无灯的房间里,没想过会有今日么;你哄我喝下那碗药,抹去阿母留给我仅有的回忆时,不曾意料到会有今日吗?” “你,你都记得了……”庾氏打了个寒颤。 继而,这个女人目中呈现破罐破摔的狠色,癫狂大笑起来:“你记起来又如何!傅簪缨,告诉你,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你也知道你小时候有多么乖乖听我的话吧,就差没长出一条尾巴对着我晃!你就是天生的贱命,你要记,就记得一辈子,你是怎么被本宫调教得团团转,就算本宫死了,你也是个骨头轻贱的玩意儿,这辈子你都休想忘了这一点!” 春堇与阿芜同时露出愤怒的表情。簪缨听了这话,淡淡握拢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