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将爱意寄山海 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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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苔不大,对于他这样在南苔长大的人来说,绕几个圈就能打听到想打听的人,想知道林薏的消息并不难。但是,他只知道她考了个不错的大学,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打听更多。 她在好好生活就可以了。 知道得再多一点,他好不容易克制的念想,恐怕又会动摇。 他做过很多有关林薏的梦,无论多少次从梦里醒来,都会很痛,回忆就像寒风,钻进心脏破碎的每一条裂缝。醒来后巨大的空落感让他很清楚,自己的坚定只有那么多了,只要有一点念头,就会崩塌,所以别再靠近了,别再惦念了。 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吧,总有一天会释怀的吧。 在每个梦到林薏的深夜,他都是这样想,烟吸进肺里,涌进身体,所有疼痛揉成一团,清醒着让自己去遗忘,去释怀,去放下。 可是当真正再次见到林薏的那天,他终于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原来无论想过多少次好好放下,都没办法释怀。 想她就是想她,伤痛就是伤痛,没法释怀,就是没法释怀。 起初那几年,周嘉也只是一个普通演员,没什么名气,也没那么忙碌,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家,依然会在家里的店里帮忙,没有那么多人认出他来,就算认出来,也没有多少轰动。 那天的冬夜,林薏来了他家的火锅店,他就站在自家二楼,垂帘薄薄的一层,挡着外面的人看他的视野,他却在隐蔽里将楼下所有过客看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距离上一次见到林薏已经过去多久了。 高二结束那年夏天就没有再见过她了,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她好像的确没有以前那么瘦了,以前的她薄得像纸,瘦得像是没有好好吃过饭。她又开始有笑容,在跟对面的小姑娘说话时,眼睛微微弯着,依然温柔又漂亮。 于是店里人来人往的嘈杂也听不见了,在空气里的热气也感觉不到了,雾气像血液蒸腾,他连一次眨眼都不肯放过的,盯着那个纤瘦的身影,好怕再眨一次眼,又是一场让他醒来感到落空的梦。 可是她就坐在那里,微微弯着温柔的眼睛在笑,比梦更像一场梦。 直到烟灰跌落,烫到了他的手背,刺痛感才让他回神。 那一刻他才清醒过来,收回了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动摇的视线,做的有关林薏的最后一件事,也不过是去后厨嘱咐一声少放点辣椒。 他记得那年元旦节陪她在文和街,她从帝都来,吃不惯南苔的辣,稍微多放一点辣椒都会让她辣得满脸通红。 他也只做了这么一件事,没打算跟她重逢。那个时候,他仍然清醒,尽管他的心跳血液早就已经难以抑制。 而后他出了店,没有再回能够偷偷见到她的二楼。 外面的冬夜很冷,年关的文和街到处都是喜气洋洋,大红灯笼挂了满城,仿佛是一路要通往花好月圆的天灯,可是天灯大亮,寒风却让人分外清醒。 南苔的冬天远没有帝都那么冷,但是空气里凝结的湿冷仍然冻得脸颊手掌都冰凉,他没有回去,就这样沿着文和街一个人慢慢地走,慢慢地走。 从街头走到街尾,走回十六岁的过去,又走回现在的寒冷。 走到那一条街的人都逐渐清冷稀少,走到夜色又逐渐回到寂静,走到万籁俱寂,走到人潮人涌都散了,他没有机会再后悔回头。 可是第二天一早,一夜难眠,他昏沉头疼着醒来,但也再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让人钝痛得愈发清醒,脑海里会设想无数遍如果昨晚去见她会怎么样,挣扎和清醒,让人越来越喘不过气。 想见她,很想见她。 一见到她,克制压抑的理智就会灰飞烟灭,这几年想过的无数次释怀都在瞬间消亡,只剩下冲动和本能。 他要耗尽力气,才能让自己冷静。 他也是真的睡不着了,他又去了店里。 太早了,还没到营业时间,店里冷清得完全没有了昨晚的烟火气,他在这样的冷清里,又回到了二楼,站在了与昨晚同样的位置上,望着一楼已经空荡荡的座位。 脑海里又是昨晚见到她的画面。 还有那一刻的自己,沸腾难耐的血液,他听不到人声鼎沸的嘈杂,隔得那么远,没有人知道他站在这里盯着那个已经很久没见的身影,那个即使在梦里朝思暮想也逐渐模糊遥远的身影,也没有人听得到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差一点,就要向她走去。 那一幕,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就这样站在二楼同样的位置,望着空空荡荡的座位,将昨晚的那一幕,想了一遍,又一遍,想到心花开到荼蘼,想到让自己冷却清醒。 外面在下雨。 冰冷的冬雨让温度降低,在冷清的早晨里,冬雨淅淅沥沥落地的声音泛着寒意,在店里也听得一清二楚,连空气都泛着一层让人清醒的冷,冷得像是坠落在血液里,浑身都在一寸寸冷到刺痛。 最早来接班的店员还没睡清醒,在这样冰冷的冬日起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店员睡眼惺忪进来,没料到看见周嘉也,吓一跳,跟他打了声招呼,而后就去开了窗透透气。 也是在那时,周嘉也看见了门外站着个人。 角度偏斜,只能看到半个不明朗的轮廓,可他一眼就看到了,同时,也听到自己好不容易快要冷却的心跳再次震耳欲聋。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像是散落满地的碎珠,命运的线被斩乱,所以落了满地。 垂落的帘幕仍然挡在他的面前,他看得见外面的一切,但是没有人看得见他在那里。 他紧紧盯着那一角偏斜里窥见的身影。 开口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紧绷到不像自己。 “陈晓,”他叫店员的名字,“你去门外看看,那里站的人,是不是昨晚坐八号桌那个。” 陈晓想了一会儿,“就是你说少放点辣那桌?” “嗯。” 陈晓推开了门,没想到门口还真的蹲了个人,而且还提着行李箱。 她挠了挠头,干这一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认脸的本事,更何况昨晚周嘉也特意嘱咐这桌的锅底少放点辣,一般这样的是熟客,所以她有点印象,她下意识就说:“咦,居然真的是你。” 说着,继续用力把锁着的大门拉开。 她帮忙把林薏的行李箱拉进来,放下时朝后厨看了一眼,“怎么这么早啊,我们的人都才刚醒呢,小姐姐一大早就想吃火锅吗?” 陈晓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等她点完菜和汤底,进了后厨,递给周嘉也,笑嘻嘻地说:“别人都没起,只能麻烦你了,我马上催赵哥过来,肯定是天气太冷睡过头了,谁想到今天这么大早就有人来吃饭,稀奇。” 周嘉也接过单子的手停顿了片刻,倒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锅底依然下意识少放了点辣椒。 陈晓出去时,他也随着望向了大堂里安静温柔的身影。 下着冬雨的火锅店里太静,静到能听到文和街冰冷坠落的冬雨,砸在地面,像命运的线猝然断开,珠串散落了满地。 他站在后厨,望着空空荡荡的大堂,任由想念侵蚀,不断向着自己倒戈进攻,他在梦里见过无数遍想要回到从前的身影,外面冰雨连天,他的伤口却在滚烫煎熬。 手掌心的疤很疼,疼到即使早就已经愈合,仍然疼到日夜难抑。 是他伤痕累累的手仍然不想放弃,是他满手伤痕愈合,独留了掌心最隐蔽柔软的地方一处疤痕。 是他想过无数次释怀,可是一见到林薏,他好像又快要决堤。 那就再看她一会儿吧。 既然命运将她推到了自己的面前,那就再多看她一会儿吧,哪怕是躲在没人知道的暗处,哪怕是以后也许不会再相遇。 最后放纵自己一次吧,最后允许自己的理智崩塌一次吧。 就这一次。 等她离开,再重新开始,好好释怀。 他这次没有像昨晚一样离开店里,而是就站在后厨,沉默地窥探着自己梦里遥远模糊的身影。 就当做是一场梦,等她离开,梦就会清醒。 可是他没有等到梦清醒。 等到了陈晓回来,问他有粉条没,那位客人说今天是她生日,想吃碗长寿面。 外面的雨渐大,冬雨冰冷地砸在文和街的地面,也砸在了他最柔软的心脏,雨声震耳,他却感觉已经快要听不清这个世界所有的声音,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底某个角落里开始崩塌的声音。 陈晓见他不说话,又开口提醒:“没有的话我去跟她说声?” 许久后,周嘉也仰头闭了闭眼。 他开口的嗓音已经低到沙哑,“有。” 他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灯,已经快要听不清自己的理智是否还有回音:“你去忙别的吧,等会儿我给她送去。” 今天天气太冷了,本来以为这么大早,这种天气不会有客人,陈晓巴不得开溜,但是毕竟这是自己的工作,客气了一下:“这……不好吧?” “这里等会儿没你什么事了,这么早应该也不会有别的客人,你可以继续看你的电视剧。”周嘉也洗了手,关掉水龙头,从柜子里拿出新的碗,停顿一下,回头又对陈晓说:“你确定,她说的是,想吃碗长寿面?” “是啊,当然是。”陈晓得了他的令,高高兴兴地就要出去了,走前还冲他感谢:“那我就走了啊,回头你别跟老板告状。” 随着后厨的门关上,整个冬雨连天的店里,就只剩下了他,和门外,孤身一人的客人。可是那位客人这么早就来,在这种冰冷的天气,真的只是为了吃一顿火锅吗。 原来,她是猜他在这里。 锅里的热水在冒着热气,仿佛要将冬日的寒意都驱散,将空气里的冷都煮沸,化开冰凉,融为春水。 时间仿佛也温吞而过,将他心脏上的伤痕累累一一抚平,他的痛苦,他的难安,都快要融化在温水里。 他转头,望着空空荡荡的店里,唯一的一位客人。 隔着阻挡在她视线之间的门,望向了他二十几年来,唯一但潦草收场的心动。 她安静坐在那里,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她面前的汤锅热气氤氲,将她的影子也模糊了许多,像梦里的每一个见到她的画面,可她的确坐在那里,好安静,比梦里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好像上一分钟还在告诉自己,最后一次看她,最后一次。 可是她只是想见他,他好像就完全没法再清醒。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她了。 那已经是数不清多远的夏天,但又好像没有过去多久,前不久的梦里,还跟她见过面,她的影子至今还会出现在他的每一个梦里,美好的,痛苦的,不安的,每次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天花板都会有巨大的落差感,因为无论是什么梦,她都只是在梦里,让人沉醉,又让人想要快一点清醒。 他动作熟练的煮好了面条,跟高一那年给林薏煮的第一碗面没有什么两样,很简单的做法。 而后他走出了后厨。 冬雨连绵,冰冷刺骨的砸在文和街的地面,铺天盖地都是雨声,仿佛命运断了线,串珠散落满地,我们究竟是扰乱了命运的安排,还是遵从了命运的指引,才在这里重逢相遇。 从后厨到座位的这段距离,犹如奔涌不息却凝固的河流,这几步的路,每一步都如同踏在他早就已经选择低头认输的灵魂,跨越几年的岁月,再次走回了他的十七岁面前。 热血难退却,意难平,无论释怀多少次还是意难平,即使满手伤痕,可是还是无法抗拒本能,想要再次拥抱你。 是重逢吗,是相遇吗。 不是。 这是命。 这几年反反复复想要释怀,但是在这一刻快要溢满胸腔的心跳声,让他没有哪一个时候比此时更加清晰,他的心脏,好像,真的只会在见到她才跳动了,没有人可以再成为他的唯一,只要一见到她,多少抑制压下的心跳都会沸腾到再难理智。 她只是想见他,他就再也没法坚持,这就是他的命。 周嘉也放下面碗,在林薏面前坐了下来,向后靠着椅子,懒洋洋的笑,这一面仿佛从前,“我说谁呢,一大早就来光顾我生意,原来是老同学。” “好久不见啊林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