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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湘还没答应下来呢,商量好的是等他明年金科提名之后。说起出宫这话便又引出伤感,低眉道:孩儿哪里也不去,弟弟们没长大,我就在宫里伴着母后。 楚邹默默听着,转头见那厢楚祁已站去宫外。他的身形要比楚邹高出一个脑袋和一个肩,此刻风雪轻轻,将他一袭枣红的袍摆飞扬,背影看去是几许寂寞。 楚邹走出去,把鸟笼子往他跟前一递:给,你拿着,它会学可多的声音。 那鸟哔哔地叫着,碧蓝的尾羽在笼子里清逸如飞。 楚湘在殿里看见,问是什么鸟儿,看起来怎生稀奇古怪。 小顺子弓着腰作答:叫大尾巴鸟,说是从大海那头飘洋过来的,殿下为了买这只鸟儿,攒了得快一年的月俸。 楚祁听完不由看了楚邹一眼,看到弟弟眼中讨好的光芒,昔年幼童的稚嫩已渐褪,俊美眉目间都是那个男人的影子。他的眼神便有些复杂,想起楚邹当日被bī爬树摔下来的一幕:叫极乐鸟。一只鸟儿,得展翅腾飞,那便是它生而为鸟的乐处。若然如此,越是名贵的鸟儿,困在笼中,越是一种折磨。弟弟下次不要再破费了。说着接过来,把它jiāo给何荣:下去玩雪吧。 外朝都道皇长子玩鸟成痴,怎么这样看着却只是淡淡。 楚邹却dòng穿哥哥原不是真的喜鸟儿的,默了默,说不出什么。 孙皇后正在调胭脂,见兄弟俩往阶下走,便吩咐在狮子腿上舀一碗gān净的头层雪进来。 第44章 『肆叁』今夕何夕 咯咯咯父皇,我在这里。乾清宫的单层台上女童笑语银铃,早起的二公主楚池嚷嚷着要找父皇,张贵妃就让锦秀带着她过来了。 原本周雅也要来,但因为晨起忽然呕吐,所以只好顺道让锦秀拐去翊坤宫,把楚邯也一并牵着。 皑皑白雪将紫禁城铺就得一片圣洁,父子三人扔玩皮球。楚池绕着乾清宫跑,叫楚昂追,锦秀抱着她的粉红色斗篷候在一旁。二皇姐像她的母妃一样,天生自然醒目光环,每逢楚池在的时候,三岁不到的楚邯便显得语拙,cha不进热闹的gān着急。 楚昂任姐弟两个跑着,弯腰捡皮球。 忽而看到锦秀裙袂扑簌地站在身旁,感觉有点面熟,他细一想来是张贵妃的大宫女,便道:你是景仁宫的?这里风大,去檐下站着吧。 他有着冷隽的五官,修颀的身量,似乎昨夜未曾好眠,下颌上微有些青茬,帝王的威严叫人贪看又不敢看。锦秀侍立了快五年,这才是第一次听见皇帝爷与自己说话,紧张得都险些口钝。 连忙低语道:无妨,奴婢就这样看着皇上与公主殿下们玩耍,也是很暖和的。 她已将要二十一岁了,看上去倒不像那些刚进宫的宫女一样轻惶。妆容浓淡适度,一袭绀紫色宫装得体,自有一份该有的宫廷气度。 楚昂就也没与她再多言语,见楚池楚邯姐弟二个跑去jiāo泰殿前,正准备往那处扔球,眼神却被不远处一道墨黑色的小身影吸引。 戴一顶玄青绉纱爪拉帽,正屈着长腿蹲在雪地上,一勺子一勺子地舀着露台上的雪。生得是俊美白皙的,眉宇斜鬓,鼻梁英挺,孤独而专注。 他看得有些错神,一时还以为时光逆转,又看到那个天马行空的四岁小子。 父王,父王,给你。捧一碟雪过来。 这是什么? 是玉皇大帝赐下的仙露,吃了可长生不老。 问他:呵呵,要父王活那么老做甚? 嘟着小腮子不说话,见自己掂起勺子作势要吃,又道:你吃两口剩一半给母妃。 眼目中黑澄发亮,都是稚子的爱慕与尊崇。那个女人自小将他视若骨血,呵着捧着生怕他把养没了,倒养成个至纯柔软的xing子,心疼这个,黏缠那个。他忍不住就把他抱在膝盖上玩耍。 呼楚昂的手往那处一抛。 宫人往来进出,把坤宁宫殿前的雪都污了。 放目前边的jiāo泰殿,清晨无人,一片皑皑洁白,楚邹就拿着小碗儿走过来。 初雪晶莹,舀得很耐心,碗底眼看将满一座小山。忽而脚后跟似乎被什么砸了一下,他就皱眉:小顺子,你再吵扰我一回,必叫你脱了裤子去宫女门外头罚站。 却静悄悄,好似周遭空气凝固。他觉察着不对劲,一撇头,便看到父皇一袭龙袍缱风地站在前方几步外。 楚邯与楚池慢慢停下脚步,一个眼中带着畏惧,一个骄美的小脸上描写防患。 楚邹微微有些错愕,顿了动作站起来。 楚昂负手站在风中,一双冷长的凤目只是睨着他,似乎在欣慰他的终于肯跨越坤宁宫到jiāo泰殿的界限。 楚邹有些语涩,到底嗫嚅地叫了一声:父皇。 那八岁小子的目光中有生疏,但这一声叫,楚昂是欣慰的。笑笑问:都这么大了还玩雪,准备用去做什么? 楚邹应:母后叫儿臣舀回去。 已经很久没有对面说过话了,楚昂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俊脸,又想起那日普渡寺中抱起他的一幕。他是没想过他会开口叫自己的,那样复杂的一声父皇,随后便阖起眼帘晕厥过去。他抱起他拉长的身条,满心里便对那肇事的充满煞气。 楚昂语气中便不自觉地带了怜恤,复问:哦,她要用雪? 孙皇后在殿内久等不来,一娓妃色刺绣花卉裙摆跨出门槛,嗔语渐行渐近:人去哪儿了?又跑得不见影子。 忽而下到露台,抬眼看到儿子正在jiāo泰殿下,与他的父亲站在一处,那好恼的笑容便微微凝滞。 楚邹回头看见,有些急促yù辞:制润肤的胭脂,要用头层的初雪,给皇姐姐预备嫁妆。 嫁妆? 楚昂顺势望过去,看到孙皇后穿着绿绫地刺绣蝶恋花纹对襟褙子,搭着妃色的长裙盈逸地立在单层台之上。看不出年岁的姿韵,唇瓣微微上翘,柳眉玉腮,一许流盼妩媚。他从十五岁时幸了她,那时还是个未长熟的青果儿,一点点在光yīn中看着她变化成长,未料今时蓦然相看,竟惘觉这般陌生。而身旁她的女儿,脸上被她画了一半的妆容,少女聘婷,宛若初夏荷花,被她一画怎生像那初唐仕女的诙谐。 他便笑笑:既是叫你,那就过去吧,仔细受凉。说着摸了摸楚邹的肩膀。 唔。楚邹把球递给他,向坤宁宫殿门跑回去。 孙皇后掉转过身,余光掠过楚昂冷峻的面庞。那长眸中有异样,还含着一点儿帝王自带的高慢与挑衅。三年多了,第一次站在这里,一身墨色龙袍凛凛,似乎有对她不可说的qíng愫。 但有什么意义?该冷的都冷却了,曾经执念的也化为尘埃。 她便作视若无睹,揩了揩楚湘的头发:回去吧,该用膳了。 父皇,父皇,孩儿要球。二公主楚池看着变得陌生和漂亮的皇后,连忙垫脚打断父皇。 楚昂便收回眼神,把球落给她。 明明就是熟悉到彼此刻入了骨髓。 他冷笑着扯了扯唇角,一道颀长身影擦过锦秀身旁,锦秀低头屏息,闻见他身上一股略带沉香的凉寒。 不稍多久李嬷嬷就张罗好了菜肴,蜜丝山药、芙蓉燕菜、西湖莲子万福ròu、熘鲜蘑菇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李嬷嬷是当年孙皇后从娘家带来的,手艺一向合着几个孩子的胃口。中宫屹立不变,太监们忌着孙皇后的尊位,虽不敢像对楚邹那样明里暗里的克扣,但皇长子与长公主的日子实际也未尽然是好的,这般一桌倒是难得。 楚邹有些腼腆地吃着,楚湘给他夹了一筷子爱吃的烩银丝:弟弟瘦了,要多吃些。 楚祁默默地坐在对面不说话。 其实在普渡寺都见到楚邹叫过父皇了,但都不约而同地替他瞒着,不想被孙皇后知道。四弟口中的一句父皇,与旁他皇子的不一样。 孙皇后给他盛了一碗汤:怎么跑去那边舀雪了,不是叫你在狮子脚上刨一勺。 楚邹正待要答话,张福领着几个送膳太监走进来。站在桌前福了一福,恭敬地哈下老腰:今儿是皇长子生辰,万岁爷特地在前头赐了两道菜。 说着就命太监摆上桌,其中一道乃是菠萝咕噜ròu,用猪里脊与青椒、竹笋、菠萝jīng细翻炒,色泽明艳味酸甜,是兄弟俩幼年时候最爱吃的。 像是收到了父皇对母后发出的攻势。 姐弟三个齐齐默了动作。而这攻势,直指的却是四弟。母后占有着四弟,而父皇现今准备开始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