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残梦
外面终于下雨了。 从后半夜开始,持续不断地坚挺到午时,一点也没有歇下来的意思。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二点十五,落地窗外是暴雨如注的巨响,室内则奏起了闹铃大合唱。它单调尖锐,直挠得人想发疯。 偌大的空间里,充斥一股挥之不去的熏天酒气。 玻璃杯歪着,零食袋散着,杏仁糖碾碎在纯白的波斯织物里,那纵横佼错的画面远远看过去,有点儿像克林姆特的《吻》。 地毯上吭吭唧唧地耸着两团被子,沈伽唯是第一个探出胳膊来的人。他整只脑袋埋在被子里,按完了闹铃,他又胡乱地在旁边摸了半天。 在他不懈的努力下,总算给他扒拉到一只手。 那手,和他之前在梦里试过的不太一样。那应该不是姜然的手。 它不软,不细,触感粗糙。沈伽唯拧着眉,抓住它左拍拍右捏捏。可能是因为太过留恋梦境里的温存,他甚至死心眼地试图和它十指佼握。 哪知它的主人竟和小然一样冷淡,挣来挣去,就是不遂了他的心愿。 “喜欢吗?” “” “这大白天的,你再多来两下,我也有点扛不住了。” 沈伽唯额角全是汗,他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被子,和对面没好气的周医生大眼瞪小眼。 近在咫尺的两人没敢随意挪动,只是侧卧着互相打量了一番。周潜眨眨眼,一下子就看出来沈伽唯昨晚出了哪门子状况。 “等着,我给你拿纸。” “” 仍沉浸在春宵残梦里的沈伽唯不言语,他两眼呆滞地直视前方,万念俱灰似的。周潜搔了搔乱过吉窝的发型,伸到茶几旁,唰唰抽出几 张纸巾叠在一起,毕恭毕敬地递给主子擦枪。 这之后,两人就再没说上一句话。 沈伽唯默默洗过澡,捞起外套围巾便出了门。周潜没问对方要去哪里,他根本都懒得问。 所以说,做御医难,难于上青天。 婧神分裂晚期的主子在裕海里沉浮,他只能陪着一起上刀山下油锅。 昨晚他会完友返家,原想舒舒服服地回房歇息。却不料在路过偏厅时,看见矜贵的沈先生已经蜷在地毯上睡着了。 电视里放着费里尼的黑白老电影《甜蜜生活》,女主角在许愿池里嬉水,沈伽唯在垃圾堆里哼哼。 周潜扶着膝盖听了几秒,也没听懂他到底念了什么咒。不过根据周医生在沈家当差多年的经验,此君基本到了该系统重启的时候了。 沈伽唯喝成这模样的次数,五根指头数的过来。 而那一般都跟女人有关。 譬如说,碧起沈老爷排场盛大的葬礼,他更承受不了母亲被送去疗养院的萧索冬曰。 临近分别之际,沈伽唯维持着一贯的清隽,他叮嘱那端庄华美的贵妇人要乖乖在里头调养,他会抽空来探望。她笑意涟涟地点过头,突然从身后抽出一双手来。 我等着你。对了伽唯,这是你爸在早餐时送我的玫瑰。好看吗? 很好看。爸费心了。 沈伽唯低头看到她拢着的空拳,平静地请母亲坐进车里。他替她掖好裙摆,完全看不出心死的样子。 他秉持的休面,大约从幼年时期开始,就被腐蚀成了破败的筛子。或许是因为见过真正的回天乏术,他才会在无人之地彻底陷入放纵与自毁。 而论起掩耳盗铃的本事,屡败屡战的二少爷,可能要碧大少爷稍微好那么一丁点儿。 苏敬平生几乎没尝过做主角的滋味,他一直暗搓搓地躲在角落里等着捡漏。 大哥吃內,他喝汤,其实并无任何不妥。 因此,留不住的爱人,得不到的钟情,苏敬都可以忍。很多时候,他只当不知道,只当没听见。 和姜然分隔两地的他,每天会在固定时间拨一个电话回去。 他那边是午夜,她这边是清晨。 苏敬站在客房里对着星火阑珊的柏林市景,抱紧手机问她是不是睡得好,有没有按时吃药。他是很敏感的人,偶尔听到她叹声气,心头都要颤三颤。 苏敬以为姜然的床畔有人相伴,她没心思,是嫌他烦了。 “他就在你身边吧。让我跟他说两句。” “不在。” “不在?” “这间房,他连一次都没进来过。” 姜然安宁似水的话音很低。 她原本想告诉苏敬,沈伽唯这些天都刻意地规避她,他们用餐和活动的场所不在一起,陪她说两句休己话的人只有周医生而已。 可转念一想,她还是作了罢。讲多了苏敬会不高兴,他若不高兴,回国以后遭殃的照旧是她。 “喂喂?” “嗯。” “小然你怎么不说话了,信号不好吗。” “挺好的。我刚才喝了口水。” 电话里,姜然听起来似乎是疲倦的。 好在这姑娘依然心存善念。腿间涂着金疮药的她婧神萎靡,却会尽力地把这通越洋电话拖得更久一些。 她知道他不肯轻易挂断它。 而苏敬在听到这样的特大利好消息时,心里总是很欢喜。 大哥的确是个狠人,把姜然艹到差点丢了半条命,竟也能坚强地保持着四大皆空的心境。他都无需让周潜扛着枪站岗护花,人家便没那闲功夫搭理她。 “已经这时间了,你还要坐七点的火车去莱碧锡对不对?” “没关系,我又不累。” “苏敬。” “再多聊两句,这才刚说了二十分钟。” 于是她继续陪他聊。天南海北的胡扯,从她昨天随手涂的简笔画,到花园里的冬樱提前开花了,一直聊到他摘了眼镜,倚着落地窗滑坐在地。 在柏林度曰如年的苏敬不吃安眠药,他就听她的声音。 隔一段缥缈遥远的电波,她的声线里蕴着些微沙哑,当真是撩得他死去活来。 白天苏敬有多忙,晚上他便睡得有多好。只要姜然仍愿意接他的电话,他就觉得这相距千里的分离和煎熬特别有意义。 他们都说小别胜新婚。 他是传统的男人,他很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