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晚来风急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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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殊色僵硬的脖子,稍微一软,立马被嬷嬷捏住下颚,细纯的棉纱线,往她面上一绞。 她一声“痛”呼出来,旁边祥云接着宽慰,“再说,老夫人待娘子是疼到了心肝,还能害了娘子不成?定觉得温家大公子秉性良善,娘子嫁过去,往后一生能受到呵护……虽说谢家那位三公子风气不正,可娘子进了门,他也得唤您一声‘嫂子’。” — 夜色一落,繁灯关进瓦舍内,吵嚷的人声映着灯光,从阑槛钩窗内破出,热闹丝毫不减。 一辆马车停在了茶楼门前,立于门槛青转石上的书童,已候多时,瞧见马车忙转身进屋。不久从里出来,身后跟着一锦衣玉带的少年,信步走向马车,登车掀帘,一头钻了进去,抬头看了一眼车内的人,热情地唤道,“谢兄。” 来人正是周邝,今夜刚回城。 谢劭往里移了移,脊背懒散地靠着车壁,绣祥云滚边的宽袖一扫,收回搁在膝上,一双黑眸投过去,好整以暇地看着笑话。 要说这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将来都是达官显贵的料,只可惜,和他周邝一样,力气使错了方向。 吃着参天大树的养分,长成了歪脖子,只顾着旁生枝节去了。 周邝每回见他这副看起来英俊矜贵,实则桀骜不羁的面孔,脑子里总会浮出一句,“人模狗样。” 疗了一个月的伤,周邝的屁股虽好了,心头却留下了阴影,坐下前明显顿了顿,一落座迫不及待地诉起苦来,“那都是什么破庄子,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夜里蚊虫还多,险些没把我吸光……”说得满腹悲切,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更是痛恨至极。 被罚去庄子上的不止温殊色,还有他周邝。 周夫人知道后,觉得周家的脸都被他丢光了,不顾他屁股还烂着,当日让人抬走,也送去了城外。 温家二娘子,他听过,也见过。 确实美貌天仙。 但也不能因她长得好看,就能将屁股墩上掉的那块肉给补回来,更不能磨灭他受得这场活罪。 尤其是那日他挂在屋檐上,听到的那几声如同银铃般的“咯咯”笑声,怎么也挥之不去。 “我一个大男人去报复小娘子,显得心胸狭隘,失了风度,这笔账先且算在她头上,等她将来出嫁,我找她夫婿去,非得撕下他一层皮不可。”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明儿的亲事,及时住嘴,往后两家成了亲戚,这事儿还真不好办,但让他一笑泯恩仇又不甘心,扭捏半天,才勉强道,“要不是看你面子上,我非得……” 受伤那日周邝穿的是浅色衫袍,屁股墩挂了彩后,如泼了朱砂染料,极为醒目。 想来都疼。 谢劭并非没有同情心,“不用给面子,我谢家娶的是温大娘子。” 言下之意,他尽管放心找温二娘子讨债。 周邝迟疑地看了他一眼,回想起当时吃亏的不只是自己,倒明白了,凑过去问了一句,“谢兄,你也怕狗?” 见谢劭落在他脸上目光突然盯住不动,逐渐疏淡,预感不会讨到好。 果然,“原本念你素了一月,连口酒都没喝上,特意在醉香楼订了个雅间,如今看来,你是不稀罕了……” 醉香楼的雅间,一套吹拉弹唱,陈酿佳肴下来,少说也得百两银子。 但跟前这位谢三公子财大气粗,不仅养了整个谢家,还是中州各商家公认的肥羊。 前仆射辞官之时,皇帝为犒劳他为朝廷做出的贡献,赏黄金五万两,其母族阮家又乃扬州第一香料大户。雄厚的家产,比他靖王府还富有。 有钱可使鬼,而况人乎。 “掌嘴。”周邝装模作样地拍了一下自己脸颊,及时赔罪,“明日贵府喜事,我保准热闹……” 外面突然一声“三公子”传了进来。 谢劭转过头,推开手边的直棂窗,头上的玉冠微偏,谢家老夫人跟前的家仆就差把脑袋挤了进来,一脸慌张,“老夫人病了……” 第3章 换做平常新娘子出嫁,单是沐浴换衣,梳妆打扮,便要花去大半日,如今紧迫起来,一个时辰也能搞定。 新娘子换了,嫁妆得移交。 听说大夫人身边的婢女过来送清单,祥云赶紧出去接,人刚到跟前,对方将那单子往她怀里一塞,眼尾挑起下巴高扬,“礼单上列的是一百二十八抬,可二娘子也清楚,老夫人只许了六十四抬,委屈二娘子自个儿重新列一张吧,东西大夫人已派人抬至前院,再劳烦二娘子差个人去清点,免得事后生出什么误会,罪过又落在咱们大房身上。” 要不是自家娘子得了便宜,祥云真想将单子招呼到她脸上。 大娘子为了六十四抬嫁妆,平白丢了婚事,怪谁? 年后二爷捎回来的一批箱匣,谁不知道是给大娘子准备的嫁妆,可个个都把娘子当成了取不尽的金山。 老夫人寿辰,大夫人为表自己的孝心,当着中州一众内宅贵妇的面,自个儿揽了孝名,说要给老夫人腾个院子避暑,转头就找上娘子,张口倒容易,“大夫人已差人把屋子打扫干净,二娘子添些陈设摆件儿就成。” 腾出来的院子是给老夫人用,添也应该,娘子愿意。 大夫人的人前脚刚走,大少奶奶跟前的婢女又到了。 进屋端了一盘干瘪瘪的糕点,说是大少奶奶亲手做的,“奶奶明儿打算回一趟娘家。” 因二爷和三公子常年不在家,钱财自然都落到了娘子手上,这样的情况她见多了,一听便知是何意,“大嫂缺什么?” 丫鬟朝她蹲了个礼,神色委屈又可怜,“大公子随大爷去东都已有半年,大奶奶默默忍着孤寂,信件里也只报喜不报忧,从未同他开过口,今儿奶奶说想回娘家瞧瞧,奴婢一收拾才察觉,大奶奶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未置办。” 不过几样首饰,温殊色并非吝啬之人,让她随便挑几样。 她倒不客气,一口气挑了三匣子。 东西刚搬回去,二嫂嫂的人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温殊色坐在罗汉榻上,拿着二爷捎回来的单子,正打算把挑走的东西补上,闻言将单子往榻上一拍,来了火气,“统共就这么些东西,个个都来要,我给谁?他们那眼睛还挺会长,只看得到金银,瞧不见旁的了,上回父亲回来,脸上正脱着皮呢,他们是一点都不心疼,还有我哥,再这么黑下去,将来怎么找媳妇儿。” “既然都想要,也省得他们再跑一趟,祥云,你把嫁妆都分了,每个屋里送三箱,余下的换成现银,咱自己拿来花。” 逼急了,娘子能是个好惹的主? 老夫人屋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温殊色亲自过眼,没有一样马虎。 二爷捎回来的金丝楠木正合适。 娘子当日便让人将东西搬了过去,事后也同大夫人禀报过,都收拾妥当了,大夫人要是有心去看上一回,能察觉不出端倪? 还有大奶奶、二奶奶拿去的那些首饰,心头就没有过怀疑? 不过是都觉得娘子有的是钱,能榨多少是多少。 大喜日子,还是娘子的大喜之日,闹出生分不好,祥云忍住气,一把夺住单子,回头点了几个人一块儿去前院清点。 大娘子嫌六十四抬少,娘子不嫌。嫁过去后,凭二爷在中州的产业,娘子自个儿就是个活嫁妆。 祥云刚走,曹姑姑进了屋,身后带着一位仆妇。 两人进去,温殊色已坐在了喜床上,听嬷嬷临时为她补课。 “温婉柔顺,孝敬长辈,相夫教子……”云云之类,温殊色一句都没听进去,见曹姑姑来了,似是见到了老夫人本人,一双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 当年二夫人的模样,曹姑姑还记得,二娘子倒是像二爷更多一些。 瓜子脸樱桃嘴,眉心间的花钿勾出底下一双黑眸,这世间的灵动仿佛都装在了里头,靡丽的嫁衣如在美玉上镶嵌了一道华光。 刻在她身上的明艳,看得见的在流动。 本就是个美人坯子,被老夫人娇养多年,满身福气浸透了骨子里,举手投足都带着娇贵。 这番望过来,饶是曹姑姑看了,也觉得自己仿佛造了天大的孽,忙上前柔声安抚,“老夫人看人一向很准,今儿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将这门亲事给二娘子争取来,娘子就安心待嫁,可别辜负了老夫人的一片苦心,旁的东西,老夫人也拿不出来。”回头将身后仆妇叫上前,“往后晴姑姑就跟着二娘子了。” 晴姑姑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看着温殊色长大,有她跟着,老夫人才放心。 先前大公子和大娘子已经见过面,温家突然换人,还是有几分风险,但只要拜了堂,生米煮成熟饭,谢家的人只能接受。 就怕中途出了岔子,不好收场。 知道指望祖母改主意,是不可能了,温殊色认命,开始交代,“我屋里那梨木柜里还有几盒龙涎和浓梅香丸,你拿给祖母,她喜欢自个儿制香,我全都留给了她。” 其他的…… 上回不该卖的都卖了,平时也没个存货,还真没啥了。 搜肠刮肚一阵,想了起来,“车上有我在庄子里摘的几框新鲜樱桃,还没来得及给她呢,嬷嬷记着,别坏了。” 曹姑姑心口有些发酸,“娘子放心。” 温殊色不再说话。 先前没有任何预兆,亲事突然降临在自己头上,说嫁就嫁,只剩下了茫然和恐慌。 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个儿当真要嫁人了,似乎才回过神,开始有了新娘子出嫁前该有的忐忑和恋恋不舍。 母亲在她最需要依赖的年岁撒手人寰,祖母见她哭着要娘,夜里便一直搂着她,给她讲故事。 人前祖母一脸肃然,府邸上下无人不怵她,只有对着她时,才会笑容满面。 儿时,大伯母和几个堂哥有事不敢对祖母开口,常借她来用,祖母心里虽知道,但没有一回不给她涨面儿。 事后祖母同曹姑姑说,“她能把我当成了炫耀的资本,是我该高兴。” 她便是在这样的纵容之下长大,意外地没长成祖母希望的模样,反倒养出了一身谁也不服的倔劲儿。 每回见到祖母被气得不能言语时,她都暗自发誓,一定要把身上的毛病都改了。 可做起来……实属太难。 祖母向来疼她如命,她怎会不知道祖母的苦心,宁愿坏了自己几十年堆砌起来的慈母名声,也要让她嫁个好郎君。 这回,她断不能再让她生气。 她嫁。 缕缕酸楚如同一道弦扯住她心口,越理越乱,不知道自己该去想哪样,又该做哪儿,呆呆地看着不断流走的时光,终于没有坐住,忽然起身,提起裙摆便朝着老夫人院子里冲去。 身后曹姑姑和众人齐齐反应过来,忙追上,“娘子……” 温殊色充耳不闻,凤冠上细碎的流苏珠子晃荡在她眼前,碰出“叮铃铃”的响声,她双手提着裙摆,脚步如风。 身后一串人跟着。 正院外寂静的长廊,再次传来动静声,先前敞开的直棂门扇已紧紧闭上,屋子里没有半点灯火,唯有渐渐亮开的青色天光。 温殊色的脚步停在了门前。 曹姑姑追上,轻声劝道,“时辰紧迫,娘子还是回吧,老夫人歇下前,特意交代过娘子不必过来……” 话音刚落,温殊色往后退了两步,膝盖笔直地跪在门槛外,提起声音道,“祖母,孙女儿来给你跪拜了。” 老夫人正坐在圈椅内出神,闻见声儿,立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孙女不听话,常常惹祖母不高兴,今日我同祖母磕头赔礼,是孙女不孝。”温殊色弯身磕头,头上的凤冠碰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