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之上 第37节
书迷正在阅读:不驯、开卤味店后,我暴富了、野夏燎原、人间限定、灿烂涅槃、疯心难救、风禾尽起、万亿富婆的悠闲日常、春日迟迟(1V1)、【海贼王】我在伟大航路当老鸨
第86章 解法 上扬的凤目不再低垂, 数茎长睫抬起,如同金箔莲华的座上菩提忽现法相,而青黑莹莹的寒眸, 则如已经全然苏醒的冥漠神君。 “请太后杀上官弘以自解。”陆昭的声线透露出清冷已极的残忍,化作刀锋, 成逼迫之势。 三人俱是一惊, 杜太后强作镇定:“何故出此语?” 陆昭的目光扫过神色惊愕的上官弘,最终将眼眸调至最为恭谨的角度,道:“平心而论, 太后以为凉王必胜么?” “虽有优势。”杜太后语气犹豫,最终定论道, “未必取胜。” 陆昭轻轻颔首:“既然太后都作此想,凉州各家此时只怕对凉王取胜更存疑虑。当年赵高指鹿为马, 群臣默然,可谓权势熏天, 旁人不疑有可与之争位者。如今凉王与今上俱在,胜负未分。众人一旦拥护凉王称帝, 若凉王胜, 则是从龙首功,若凉王败,则再无退路。上官弘若将称帝此议付与朝议, 公之于众,不服者斩,势在必得, 则与断人退路无异。一旦行此举, 凉州世族必有哗变。 凉王虽行大将军事,统六郡兵马, 但各个世家派系亲疏有别,政事也非凉王一言可以决之。最终,只怕太后和大王还要祭出上官弘以平众怒。但即便如此,此议抛出,原本平稳的局面已然打破,世家为求自保,只会争相退出,形势将更加糜烂不堪。其实此事本有更为简单和缓的手段,以相国之智,却选此拙劣之法,想来一心只求速死,故臣女有请太后杀相国之言。” 陆昭言毕,杜太后只觉身背冷汗涔涔刺骨。当上官弘出此计时,她原以为依旧是要陆昭表态。若陆昭同意,那么此言会传到魏帝耳中,陆家自绝其路,只能支持自己。如若不同意或不表态,那便是摆明不看好、不选择自己这一方。毕竟在如此重大决策密决于内时,表态支持即可获得旁人无法企及的巨大利益,这样的利益摆在面前都不肯要,其心也可知。 然而杜太后却没有想到单单在群臣中议论称帝一事,居然能引起如此复杂波荡的事态。这个年轻女孩以自己世故至深,毒辣至极的眼光,将后续步步推演,层层剥开,最终将利益下的人性□□地展现在她的眼前。只有站在足够的高度,拥有足够的格局,才能给出如此石破天惊,刻骨入髓的解法。 其实今日此局,陆昭一看悉知。三人先前以鹤为题眼,是为逼迫自己在时下表明忠心。如此以来,后面劝谏称帝一事,她就必须要有所发声。虽然王妃等人口口声声说已把她当自家人,但政治牌桌最忌交浅言深,能为如此重要而敏感的议题发声的,只能是上官弘这样的老忠臣。如今他们竟然抛给了自己,甚至有等着她一锤定音的架势,既不符合利益,也不符合人性。而识破了这一点,便已经可以排除掉许多错误的应对之策。 陆昭觑了觑跪在一旁的上官弘,不同于杜太后与王韶蕴,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所言而感到后怕。果然,此人设此计策绝非单纯表态那么简单。自己不会直接做出同意或不同意的回答,在对方的眼里已是应有之举。上官弘要考验自己的,其实是是否会默许他做出让凉王崩盘的举措。如果她默许了或是推波助澜,那么逆谋之心昭然若揭,只怕离开葆盛堂之后,就会身首异处了。 既然如此,那她便扮一个直言相谏的忠臣,与他这个大忠若奸的相国唱一出完满的对手戏。如今杜太后与王韶蕴显然与上官弘不在同一水准上,没准此次还能引出她二人对于上官弘本人的疑虑也未可知。思想至此,陆昭又用余光扫了杜太后与王韶蕴二人的神色,果然杜太后对现在这个局面有些无措,即便强作镇定,却仍然带着一丝丝疑惑地看向上官弘。 王韶蕴还算镇定,对陆昭道:“先前我家大王举兵,四郡相应,若真无胜算,各家又为何出面赞成?” 陆昭道:“各家虽不愿支持大王称帝,斩断后路,但因各家皆出仕于大王,需要一定的政治站位,彼此之间依然竞逐本土政治之利,故而支持大王出兵。君子用道,取之中庸,并非不取。支持出兵是取其道,但支持称帝则是偏取其道,若非大局已定,不可为之。” 其实论以实言,凉州如此,关中未必不是如此,可能情况还不如凉州。除了当初倾力支持魏帝上位的几家,不少人都在持观望态度,其实连自己家都也做了两手准备。一旦关中形势不利,败局定下,长安中以父亲为首的陆氏宗族便要拼死摆脱之前站在魏帝的立场。即便不能从中谋取什么政治利益,哪怕身死也要维持陆家仍有人在牌桌上的局面。 每个人都在放筹码,但每个人都不敢放全部的筹码。古往今来,所有势均力敌的决战前夕,政治氛围便是如此,无一例外,无人脱身。 上官弘闻得此言,只觉得眼前这的人愈发窥探不透,其城府之深已经不亚于自己这个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者。若陆昭只是耽于诡道权谋倒也无惧,但她所言虽是时下最为不堪的事实,但却是着力于人性,圆融于情理,以道而释万物,这便是她的言辞不同于众人并且格外掷地有声的原因。 对陆昭有了新的认知之后,上官弘不免要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对方了。 “大王称帝虽不能议论于众,但无论早晚,终究是要摆上台面。”上官弘看着陆昭,目光略带挑衅,“既然娘子说有更为容易稳妥的办法,何不试言之,既为太后分忧,又成就大王一番大业?” 杜太后和王韶蕴亦点头称是。 上官弘想,事情既已至此,不妨听听陆昭所言,若真是良策,便可采用,那么其心也能借此明迹。如若没有更好的方法,那方才那番话的用意自然也不言而喻。 陆昭闻言,狡黠一笑:“《易》有云,河出《图》,洛出《书》,而圣人则至。汉武时有郡守献白鹿,光武时有人见九茎穗于室,可见但凡圣人临朝,皆有祥瑞之兆。不知凉州可有人献上符瑞?” 上官弘与杜太后相顾而视,这句话说的算是十分隐晦了。如此敏感的话题实在不宜于直接表态,对于发起者而言,最好的方法就是安排几个地方百姓献献符瑞,试探一下各方的反应。 若几次三番昭示祥瑞,各方无太大反对,那么自己接下来便可安排朝议事宜。如若不然,自己也可以即时抽身自保。毕竟自己已位极人臣,若有人利用此事联合各家对自己不利,到时候凉王即使有心,也很难罔顾各家态度,来保全自己。 经由此番对话,上官弘也不由得承认陆昭不仅无心陷凉王于不利,反而可以为己方发声一二。 事已至此,杜太后也不由得缓和道:“相国,此议便先作罢,可按陆娘子刚才所言试行一二。这件事牵涉甚广,不急于一时。” 又转首对陆昭道:“好孩子,我知道你对相国无恶意,也是真心实意为我家大王考虑。这几日事情接连不断,你才来此处,也没能好好休息调养,暂且不必忧心这些,回头我让元鸿带你出去散散心。” “太后,元鸿这几日事多。” 瞥见儿媳使来的眼色,杜太后有些不好意思道:“瞧我这记性,那便改日吧。改日办个小宴,单独为你接风。” “是。”陆昭应下,心里却不由得感叹这位杜太后对政治的敏感度实在是不太够。先帝在易储时给凉王铺了这么好的退路,可见颇有手腕。作为先帝宠爱的皇后,杜太后却与先帝相距甚远。而由保太后一手带大的魏帝,心思谋略,远在这一家子之上。然而无可否认的是,保太后与魏帝的性情和心机,即便是至亲之人,也不敢亲近。 不过以今日之事看来,杜太后等人基本已经对自己放下了戒备。日后再有筹谋,行事便会方便许多。不管怎样,陆昭都决定搏一搏。大概在不久的金翟宴上,她便有机会联络几家陇西的人了吧。 若能和陇西世族达成共识,自己的性命就多了一层保障。且由陇西世族打开金城南面的门户,那么无论是魏国攻入,还是自己出逃,都会十分便宜。至于如何将这些人与自己捆绑,陆昭此时内心已经有了初步的谋划,权力没有空白,任何时候都不缺寻求上位之人。 对于杜太后这一家,陆昭内心并无太多亏欠之情,政治博弈非生即死,谁都有自己的立场,谁又愿意为了对方的立场轻易舍命呢? 如今唯一的担心就是不知兄长那边的信是否已经收到,如若收到,金城这边应该也会很快得到消息。但其实从时间上来讲,这封信与她原先的布局谋划已经迟到了太久太久。 第87章 底线 二月, 凉王主力攻克了淳化县,淳化县令、县尉,以及功曹六人悉数战死殉职, 县令妻儿亦已遇害。一夜之间,王谧痛失一良友, 怀着悲愤的心情, 他再度北上陇山,拜访陆归,传达魏帝的旨意。淳化县的陈尸千里, 意味着凉王的主力已经开始侵夺三辅,而关陇的世家们, 也无法继续坐视不理。 元澈此次得封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持节, 假黄钺,手握两千石生杀大权。不同于之前伐吴之战, 此次几乎没有世家跟他从头到尾地推诿扯皮。三年的南征北伐,两年在扬州汲取, 如今他已有五万精兵出自嫡系, 再也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羔羊。 除却赵安国的援军,战场上亦有苏瀛的八千人马,以及贺氏、薛氏两家部曲所凑成的三万义军。这三万义军分别由丞相贺祎长子贺存、御史大夫薛琬长子薛乘统领, 两人如今各有加官,一时风头无两。 这一次,作为拥有实权的三军统帅, 元澈下达了最终的部署命令。三万义军正面迎敌, 而赵安国的铁骑则侯于敌军侧翼,看准时机, 进行冲阵。苏瀛所辖部队则作为另一支奇兵部署在陇山山口,而元澈则在外圈部署包围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活捉凉王。 对于这番部署,仅有贺存、薛乘颇为不满。薛乘率先发声:“殿下,部曲的战斗力不同于郡国兵,若以我等正面迎敌,只怕难以维持,瞬间便会溃败。” 元澈抬起眼睛看了看薛乘,又看了看贺存。世家部曲的战斗力的确有限,其中装备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整个部队的作战风格。其实元澈根本就不怕这三万人溃败,这样一只软弱的队伍在战场上其实极具迷惑性。凉王征战沙场多年,对方实力到底如何,是否只是单纯的示弱,有着敏锐的判断,基本上打仗交手几次便能探出来了。只有给他来真的,他才敢放心让自己的主力投入到战场。 即便没有战术上的顾虑,元澈也不想再让这些世家部曲跟着自己后面捡漏。正面战场损耗的永远都是国家的军队,世家大族的部曲私兵在一次次战役中一通猛捞,这一次,既然自己已经拥有了话语权,那么必须要扭转这种失衡的局面。借此机会还能削一削世家大族们在军事上的实力,何乐而不为。 元澈停下了沙盘上的部署和推演,和煦微笑道:“敬山何须畏惧,孤与赵将军皆在,怎会看着你们身陷险境。” 薛乘道:“并非末将畏惧,只是部曲带甲人数实在不足,凉王皆是具装铁骑,正面冲阵,只怕难以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 因薛乘是世族出身,即便带兵,也都是小规模作战。且此人的确无心走战场争功名的路线,不过是因家族需要有人担当此任,其人本身醉心诗书,所以元澈先前话语间留了几分客气。若是他手下将领,这般畏畏缩缩,早被他已军法惩处了。 然而刚刚薛乘的这番表现,实在让元澈对这样的门阀有些生厌了。大家都在刀口上争功名,凭本事吃饭,身为门阀,本身就有着不低的起家官,完全不用像普通士兵一样从底层熬起,更应该珍惜每一次历练的机会。此战涉及到关陇利益,你家起兵不仅仅是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战后分红你家也能坐享其成。现在你出兵的名分已有,官位已封,到了临战,不服军令,惦记着自己家的那点实利,跟我这玩心眼? 元澈此时也看透了,这些人眼高手低。其实正面抗敌是最简单不过的任务,这些人之所以在这消极反抗,不过是因为部曲在这场战斗中会受损,进而影响到自家在关陇军事的竞争力。并且此战,赵安国的任务其实在结果上将会是封功最大的,这些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平。但真把赵安国的任务给他们,这些人又玩不转。具装铁骑没有,冲阵经验全无,马上绑双槊怎么绑,薛乘会吗?再不能正面抗敌,难道他还得把他们安排在城内供着,给自己扯嗓子助威吗? 给机会,你嫌弃,那我也不客气。 元澈此时也不直接指责薛乘,笑着对左右道:“敬山素以文采出名,治军上却稍逊一二啊。既然敬山心里没底,那孤便相助你一二。”说完对身后持节的冯让道,“去传令薛乘部,此战他的军队由孤来掌。” 薛乘闻得此言,几乎暴跳如雷,怒道:“殿下真要枉顾关陇世家这些年出的力么?既如此,殿下便将关陇世族所有私兵部曲通通纳入自己麾下,岂不省事。” 元澈冷笑:“薛敬山,你威胁孤?” 此时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贺存赶紧站出来,拦住了薛乘,道:“殿下息怒,敬山断无此意。身为世族,自当为国效力,只是正面迎敌,敬山实在经验不足,还望殿下督导一二。”虽然方才太子仅仅夺了薛敬山的兵马,但一旦如此,自己的部曲在作战时,肯定也会受到影响。而且两套作战指挥体系只会让正面更加薄弱,薛、贺两家的部曲只会损失更多。 其实贺存之所以沉默了那么久,是因薛家毕竟和太子走的近。薛乘气盛,正好他可以借此机会探探太子的底气。不过薛乘冲的太猛,此次已经涉及到了自家利益,因此贺存只好出面。 元澈知道此事还是要给二人几分面子,整治这些世家并非只有撕破脸一条路,因此看了看贺存后,对薛乘道:“既然贤安出面为你说话,孤此次先不追究。只是战争绝非儿戏,你既有先前之举,孤也要派人看顾才是。”说完对冯让道,“遣孤骑兵一千人押后,以督军法。” 布置完之后,元澈平和下来,看了看二人,最终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正面迎敌,前锋执盾持矛直突,中军掩护后方徐徐推进,若有擅自离阵者格杀勿论。”他方才派出的一千骑兵,便是做最后一件事的。这是一套对没有战斗经验的军队最为有效的统帅方法,虽然呆板,但执行相对容易。因为有了薛乘先前之语,他还真怕这位差点成为自己大舅子的人尿在这,毕竟作为主帅,任何利益上的博弈都要摆在战争胜利之后。 做完最后的部署后,薛、贺二人出帐,薛乘心中仍是愤愤不平。 贺存望着他叹了口气道:“你再作此态,便是拉我关陇世家下水。太子对你已是不薄,此战若胜,以太子的品性,你我的功劳绝不会逊于赵安国太多。” 薛乘看了看头顶阴郁的浓云,愤恨道:“自我关陇世族血洗朝堂,推今上上位便知,若凉王侵入三辅,世族皆无退路。如今你我只能为太子挡凉王锋芒,皆是注定,关陇世族,败于此也!” 大帐之内,冯让帮元澈重新整理了方才讨论的战术记录,这些都已加盖各个将军印,是要密密封存,呈报皇帝的。 “殿下要不要去赵将军那边打个招呼?”冯让试探性地问了问。赵安国负责侧方冲阵,被骑兵冲阵,伤亡率是最高的。虽然冲阵只是为了将凉王主力分割打散,但也不能排除凉王战死的可能性。凉王一旦死了,那么金城只怕有一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不能去。”元澈慢慢坐下,喝了一口茶,“凉王一旦战死,凉州便会瓦解,数万战士的性命便可以得以保存。于国家大义上,凉王战死是最好的结果。前朝是如何灭亡的?八王之乱宗王相互掩杀,十万精兵消耗殆尽,人口锐减,以至于胡马南下毫无防守之力。旁的不说,慕容氏的灭亡便是近在眼前。当年慕容宝于参合坡大败,三万燕国精锐丧命于此,尸骨如山,这已是以一国之力积累数十年才有的精锐。” “如果我让赵安国手下留情,赵安国有所顾虑是其一,一旦他认为主君对江山将士不再有顾惜之念,今后又有谁愿意为国运一战?在如此重要的战争中做出这样的表态,别人会如何解读,关中的局面又会如何,又怎能得知?冯让,活捉凉王只能靠我们自己。我给的她那只血玉镯,大概可以保住她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们再与武威太后和凉王妃谈判,至于能谈到什么地步……” 说到此处,元澈沉默了。凉王死,只怕是父皇注定不能让步的事情,那么陆昭的死呢?元澈默默合上了案上的文移。陆昭的死只怕是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可以让步的事情了吧。他要让出多少利益,才能保全她?是凉州,还是关陇?若他赌上储君的未来,出面向父皇请求终生囚禁凉王于禁中,是不是也是可行的? 元澈阖上眼睛,曾经那些世家试探自己的底线,都不如此时此刻自己试探自己的底线那样深。他几乎能感受到他从小接受的君王道义的思想,已经在被轻轻摇撼。 他不想在陇山脚下迎回她冰冷的尸体,不想听到刘炳在靖国公府内念诵追封她的诏命。他只想在淳化城前那片深青色的草地上看她平安归来,或许他可以试着牵一牵她的手,若不然,牵一牵她的马也是好的。他想在宣室殿前的廊下,看着刘炳笑着从里面走出,对他说:“先贺殿下成婚之喜了。”然后看着他捧着诏命,再向同样等在殿前的靖国公道贺。 “殿下,殿下?” 元澈回过神,见冯让正盯着自己看,不由得眼神躲闪,嘴上依然问道:“何事?” 冯让道:“陇西郡的祝家派人过来想和殿下谈一谈。” 第88章 围杀 自陆昭随王韶蕴离开之后, 元澈便派了数名斥候查探,最终得到消息,陆昭已被王韶蕴带入金城玉京宫内。而斥候也没有空手而归, 同样带来凉州以及附近的各个世家奔赴金城的消息。 元澈命令通传,不久之后便闻得蔌蔌脚步声, 入得帐中, 来人报名,乃是陇西祝雍,表字成颂, 任护羌校尉一职,以公事拜见。魏国境内有不少羌人定居, 护羌校尉一职便为此设,官职放在长安并不算高, 和太子中庶子大概一个水平,但涉及凉州本土数万羌人民心所向, 无疑是受重视的官位。 此职大多由地方豪族执掌,只有足够大的盘面, 才能够将这数万杂胡包纳分化。而且需得是极具打仗经验的人, 羌人民风彪悍,崇尚强者,非冲阵在前难以统御部下。这也是为何陆归初入凉王军中, 不过两年,便可以积累如此人望。 元澈请祝雍入帐内坐,又命冯让备茶, 自己坐于另一席, 道:“成王将行冠礼,周公命雍为辞祝颂。校尉表字不知出自谁手?” 祝雍恭谨道:“先帝丞相曾路经蔽舍借宿, 卑职方有幸得此表字。后来卑职得升此任,也全仰赖老丞相力荐。老丞相之恩,卑职此生难报。” 元澈了然点头:“原来是陈凝陈云隐,怪不得,怪不得。能得老丞相青眼之人必然不俗,护羌校尉掌羌胡事务,政治抚绥,巡行理事,秩比二千石,老丞相肯任付于你,一定是你确有才干。只是校尉不辞辛苦,离守岗位,千里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祝雍缓缓叹了口气,道:“如今凉王疏离陇西,我虽任职在临羌,但因郡望之故,亦与彭氏、牛氏两家结亲。如今陇西太守彭通不欲从凉王逆,牛储亦不愿交出故关天险,引得凉王不喜,我家亦受波及,故而被催促离职。如今陇西隔绝天水,北寄金城,难以用一郡之力抗之。此次前来,实在是走投无路,向殿下讨个示下。” 元澈缓缓点了点头,先请祝雍喝了回茶,而后问:“校尉此次从哪条路来?” 祝雍闻言连忙放下茶盏,回话道:“卑职从襄武出发一路向东,经华亭道下陇山。” 既然经过华亭,那必然是到过略阳了。元澈问:“听闻略阳已派重兵驻守,校尉途径此处,只怕要费一番周折吧?” 祝雍道:“陇西毗邻天水,世家们皆有些往来,略阳城内有我一二故旧,故能放行。” 元澈蓦然不言,起身慢慢走到祝雍的身边,炭火将他的影子拉扯成尖锐的形状——他原本就是身材颀长的男子。大帐内安静的很,祝雍似乎能听到北风捎来的铁甲铮然之声。 “孤这里正好也有几人想要入略阳,不知校尉可否请人放行?”元澈的话愈发让坐席上的人感到不安,“手书也好,符信也罢,校尉当初如何做到的,今日便演示一遍给孤看看,如何?” 祝雍抬首,这位大魏太子想要的东西,如今已经昭然若揭了么? “卑职自当为殿下分忧。” 元澈闻得此语,便向冯让道:“安排几个人,准备进略阳城。”在试探出祝雍是否可靠之前,元澈不准备把陆昭的事情告诉他。 凉王主力继攻克淳化县之后,沿南北铺开,继续攻打其余城垒,主力则随时准备与元澈主力及关陇义军交战。 这一日暴雨倾盆,遮蔽天日,四野一片白线苍茫,目及之处,不足两尺余。凉王前锋部队踩过厚厚的沙石泥浆,徐徐向前推进。五千余骑兵方才已向对面冲阵,旗鼓声因雨水匝地已变得不那么明晰,连同喊杀声也只是依稀传来,闷在厚厚的雨水雾气之中。 似乎听到了骑兵的声音,凉军的一名伍长向侧方望去,然而并不见骑兵踪影,莫非是前方冲阵后迂回再进?正思忖着,只听不远处忽然迸发出利器交鸣之声,几乎是一瞬间,他眼前的同袍便被马槊贯穿。 斥候在雨幕中穿梭奔袭,战报频频传入凉王本垒。先前他于扶风攻城数日,但各县联合抵抗,不断侵扰,他不得不集中兵力,先对付关中义军以及太子的主力。如今暴雨骤降,太子军队已将包围渐渐收拢,此时,即便天气在恶劣,他也不得不战了。 “什么?前方不知伤亡几何?”凉王皱眉,极端天气下,指挥令号只能有限地发挥作用,这其实对不善野战的关中联军不利,但此时己方连伤亡数目都无法计算,只能说明前锋部队已经被打散了。 凉王正欲再度下令,却见一支戈矛掷入帐中。连中军也被撕裂了? “暂且退避,收缩阵型,寻高地而守。”凉王反应迅速,军令即下,中军开拔。 数里之外,赤红色的披风贴合在银色的鱼鳞甲上,雨水做小股涓流,沿着剑柄沥沥而下。兜鍪之下,浓墨抹出的两阕眉峰浸着微微水汽,化作两道寒霜,元澈的目光最终落在雨幕尽头那一片自东而西行的大片黑色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