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上司是我前男友 第2节
另一侧的游廊深处走出两人,为首的这位二十来岁年纪,穿了身三品盘领绯袍,一路阔步走来,英挺而威严。此人剑眉舒朗,鼻梁高挺,下颌的曲线利落优雅,可谓俊朗非凡。然而他总是微抿着两片薄唇,一双星目略带着寒意,颇显得清冷薄情。 跟在他身后的那人一身师爷打扮,与他说话时微微弯着腰:“那小人这就回去向我家老爷复命了。沈大人您才刚接手刑部,玉沉河尸体的事,还请您千万留心。眼下谣言满天飞,又牵扯到天象、神明,皇上十分重视。一旦有个差池,怕被有心之人利用,说成是上天给朝廷降罪。到时候龙颜大怒,恐怕会波及大人。” 穿三品绯袍那人点点头:“都御史大人的爱护之心,沈延心领了,此案我会小心处理,请代我谢过大人提点。” 那师爷应诺,行礼告退。 沈延还了礼,目光却定在另一侧游廊下那一人一鸟的身上。 那人身形单薄,穿一身青色常服,正坐在台阶上,帮肩上一只油黑发亮的乌鸦梳理黑羽。熹微的晨光将他的侧颜染上一层薄薄的金色,极是清雅脱俗。 沈延将几个僚属略略回想了一遍,此人是个生脸,大概是今日才上任的那个主事。 本朝历来视乌鸦为恶鸟,与乌鸦如此亲近之人,他只见过两个。 除了前面这人,另一个便是他从前的未婚妻刘语清了。 许多年前,她跟着她母亲第一次来家里串门,有只小乌鸦总围着她飞。他生怕这个软糯糯的小妹妹被吓到,就要取了弹弓来打鸟。她却瞪圆了一双水盈盈的杏眼,质问他无缘无故的为何要伤她的鸦鸦。 他看见她芙蓉般的小脸上飞起炽霞,才意识到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养了只乌鸦…… 他暗暗摇了摇头,怎么又想起刘语清了。早在刘家出事之前,她就已另嫁他人,如今应是儿女绕膝了吧。 想她做甚。 都怪这个新来的属下,他好不容易许久不想她了,被这人一搅合,有关她的事又一件件地浮现在眼前,犹在昨日一般。 他越看柳青越觉得烦躁,抿了抿唇,转身往游廊深处走去。 值房门口,他的小书吏正在候着他,他淡淡地说了句:“去各处通知一下,日后衙门里不许养鸟。” …… 柳青在廊下坐了一会,便重振了斗志。就她在大理寺的经验而言,若某个要案涉及早年官司,进库房查卷宗是极其平常的事。所以为今之计,便是多接要案,争取查阅卷宗的机会。 她容貌显眼,又是个生脸,回值房的路上,引了不少人注意。 “老梁,这就是新来的那个柳主事吧?可真是丰神俊貌。”一个穿五品补服的人满眼欣赏地望着柳青。 他身旁的主事梁虎嗤了一声:“老方啊,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十三省和在京的要案都得靠咱们定刑名。没点真本事,光长得好看有甚用?” “人家哪里没本事了,听说他三年就核完了人家五年也核不完的案子,要不然怎么大理寺那么多评事,就他一个人晋升了。而且我发现他核案子还挺有一套的,去年不是有个荒野投井案么,咱们怎么都找不到证人。后来他将这案子打回重审,还让咱们去山庙里找证人。咱们一去还真就找着了,你说神不神!” 梁虎一听晋升的事就不痛快,他连着九年都没晋升了:“那算什么本事?他们大理寺只管复核,要断案还得靠咱。你让他自己断个案,看他断得了么!” 二人正说着,一个小吏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二位大人,顺天府来人了,说玉沉河刚刚又捞上来一具尸首,请咱们过去看看。” 梁虎抢先答话:“我们俩要提审犯人,你请柳主事去。” “我什么时候——”老方看向梁虎,却见梁虎一个劲地朝他使眼色,不让他讲话。 “您说今日新到的柳大人?咱们衙门的事柳大人怕还不熟吧。”小吏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柳大人也是六品主事,怎么就去不得了?你莫不是小瞧了柳大人?”梁虎把眼睛一瞪。 “……哪能啊,小人这就去请柳大人。”小吏赔笑道。 这种棘手的案子,最好是几位主事一起办才保险,现在全丢给一个新来的,不是给人家挖坑是什么。 第2章 召唤 “玉沉河那事可不简单,”老方推了推梁虎,“人家刚来就塞给人家,不合适吧?听说皇上都要亲自过问了。这一个弄不好,抓不到凶手不说,还得把官丢了。” “有甚不合适的?”梁虎斜睨了他一眼,“他不是有本事么?哦,麻烦事都咱俩来,凭什么?” 值房里,柳青一听说另一位梁主事和方员外郎都正好有事,便觉得此事义不容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是河里的浮尸没错吧?”她就问了一个问题。 “没错,大约半个时辰前浮上来的。” “那就好!” 浮尸内部早已腐败,不会淌血。她自从五年前见到父亲身死的那一幕,便添了个晕血的毛病,只能靠服药压制。 小吏:“……” 也不知是怎么个好法。 柳青同那小吏一起坐车到了玉沉河,那河说不上有多长多宽,但是深不见底。今日天阴,更是显得水色幽深,森冷摄人。河上有座石桥,连通南北两岸,若是不过河而是绕路走,要费上不少功夫。 一具尸身摆在堤岸上,上面覆着灰布。两个顺天府的衙差立在一旁。稍远处有些百姓朝这边望着,一副畏惧的神色,想看个究竟可又不敢靠近。 小吏帮柳青介绍之后,一个差役拱手道:“大人,这尸首刚捞上来不久,仵作已经验过,说是溺亡。” 柳青点点头,半跪到尸首旁。她将那灰布一掀,露出一具肿胀的尸身。那尸身四肢粗大,胸腹隆起,裸露之处现出深浅不一的污绿色。 此人颜面也已经肿大,眼球突出,双唇翻起,舌尖探出,看上去狰狞扭曲,极是骇人。 那差役看柳青模样俊俏,脾气好像也不错,便想跟她凑个话:“大人,这条河捞上来的尸身都吓人得很,全京城都说他们是被河神索了命,化成了厉鬼冒出来,您看是不是?” 柳青苦笑:“非也,人死后,体内腐败之气迅速充盈,溢满全身各处。尸身弃置久了,大多会变得如此……说起来,若真有鬼魂就好了。” 那就让父亲的魂魄来告诉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差役一哽,也不知她这话要怎么接。 此人面目扭曲,恐怕难以辨认身份,不过好在他身上的袍子还在,质地颜色依稀可见,腰间还挂了块麒麟状的羊脂玉,上面还刻了字。她又扒开嘴巴看牙齿,此人年岁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可有据穿着打扮招贴告示,让家属来认尸?”柳青手握着那块玉,仰头问那两个差役。 那二人称是,其中一个犹豫道:“小的不敢乱说,不过永阳伯府的人三日前来报过案,说他们家三公子失踪了,他们留了他佩玉的样子,跟这块玉一模一样。”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册子给柳青看,上面画着许多人像和物品,想来是失踪人丁的特征记录。 柳青将尸身的年龄、身量、玉佩、穿着与本上的记录做对照,虽然尸首面目已难辨,但应当就是永阳伯府的那位公子。 是个健全的年轻人。 她一向仔细,想着仵作也许有疏漏,便将尸体重新验看了一番。这尸身从头到脚都没有明显伤痕,指甲缝里还残留了些淤泥。她便拉了袖子,探出白皙的皓腕,将那尸身的胸部轻轻压了压,觉出揉面般的触感。 此人的确是生前入水,溺水而亡。这个季节,尸体今日浮起的话,此人应当是三四天前落水的。 “到目前为止,此处一共捞起过多少具尸体?有几具是与这具类似的?”她此前只是道听途说,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 “回大人,这几日前前后后捞起来七八具尸首了,不过其中大多已经露了白骨,像这样的尸首只有——两具。”那差役回道,另一个差役点头应和。 也就是说新近的尸体只有三具。想来,百姓们听了河神索命的传闻,有些人丁失踪的门户纷纷雇人打捞,把早先的尸首也捞上来,显得一下子死了许多人。 “仵作可有验尸?也都是溺亡?” “正是,都是溺亡。” “……另外两具尸身可有人认领?可有残疾或者癔病?” “有。一位是永定侯家的二公子,另一位是个普通的书生,近日才中了秀才——都是年纪轻轻的健全人。” 才中了秀才大概不会想轻生吧。永定侯在朝廷里也是如日中天,他家的二公子,日子应该过得也不错。这二人都不像是自尽而亡。 莫非是意外落水?柳青起身望了望河上的石桥,栏杆并不矮, “这接连的落水,附近的百姓有没有看到过?” “您可不知道,”那差役苦笑了一声,“这附近的人个个都说自己看见了。有的说是水浪把人卷进去的,有的说是夜叉鬼跳上岸来抓人。小的一吓唬,说造谣的要挨板子,那些人又都说没看见了。闹了半天,就一个人是真看见了,是这片打更的,已经在那候着了,”那差役一指远处一个布衣短打的人,招手让他过来。 打更的见了柳青这个当官的,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见她和颜悦色,看上去还有些纤弱,才终于放松了些。 “回大老爷,七八日前吧,大约二更的时候下了暴雨。小的就躲到那边的河神庙里避雨。突然听见有人边哭边喊:‘你别跟着我啦,我错啦!’,跟狼嚎似的,要多瘆人有多瘆人。小的往河堤上一望,有个人跟被鬼撵了似的往河边跑,眼瞅着到了河边也不停,扑通就掉河里了。小的仗着胆子跑到河堤上看。好家伙,那天上的白光一闪一闪的,河面上全是死人,青面獠牙的,就这么漂着,都快漫到岸上来了……” 他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不停地拂着胸口给自己压惊,看他这样子,真是吓得不轻。 柳青从不信鬼神,河面上漂满尸体更是不可想象,可是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撒谎。 “你后来也没去报官?” “小的吓得腿都软了,好不容易才跑回家,哪有心思报官。而且您猜怎么着,四日前又来这么一出,一模一样,那人就跟被鬼撵了似地往河里跳……” 柳青沉吟了片刻:“你说的可是实情?如果故意夸大,可是要挨板子的。” “哎呦,大老爷,”那打更的扑通跪倒,“借小的一百个胆也不敢骗您啊,都是小的亲眼所见。” 柳青点点头,又问了那打更的几个问题,确认他头脑清醒,又让衙差即刻将尸首带回顺天府等家属来认领。 衙差临走前说他们顺天府有位大人一会就到。 柳青暗自冷笑。虽说这种京师要案一向是刑部牵头,顺天府打下手,但这尸体捞上来这么久了,那人都还没到,也是懒散得可以。 随她来的那个刑部小吏重重地叹了口气:“大人,这案子就这么一个证人,还说的这么不像话。这要是真报上去,谁能信?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跟梁主事和方员外郎商量商量,万一上头怪罪,咱们也好……” 柳青没答他的话,自己在河堤上来回走了两趟,发现路边的草丛里有一个个小小的土洞。 她让小吏去河神庙附近再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别的证人。见他走远,围观的百姓也已散去,她才俯下身来,轻轻嘬了嘬嘴巴,发出一种吱吱的叫声。 片刻之后,那路边的洞里出现了一双双晶晶亮的小眼睛,紧接着源源不断地冒出一些灰乎乎的小脑袋。一只只毛茸茸的硕鼠从洞里涌出来,乌泱泱地聚了一大片,一圈圈地把她围在其中。 柳青打量了一下这些硕鼠,个个都是毛发灰暗,腹部干扁,有几只还掉了毛。 “是你在叫我们?”为首的硕鼠吱吱地叫道,口气很不耐烦。 柳青看他这副样子,有心逗逗他:“是啊。看你们这样子,近日过得不太好啊。此地忽然闹鬼,摆摊卖吃食的少了吧?” 她笑眯眯地吱吱道。 那硕鼠被她戳到了痛处,把胡子一吹:“我们好着呢,用不着你操心!你究竟有什么事?” “有正经事。方才躺在这的那个人,他死的时候你们看见了吧?” 那硕鼠回身和其它鼠吱吱对叫了一通,又对柳青道:“……看见啦,怎么啦?” “可有人追他或者推他?他是自己掉进水里的吗?” 那打更人看到河上的异象,说不定当时是受了什么影响,神志不清,那他的口供最好能有所佐证。 硕鼠把小豆子眼一转:“为何要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柳青想了想:“我傍晚给你们送些米糕来。” 硕鼠嗤了一声:“万一你不来呢?想知道你就现在给。” “我现在没有。”柳青掏了掏袖筒给它看。 “那我们也不奉陪了。”那硕鼠吱吱对鼠群叫了两声,转身就要走。 哇哇—— 来福不知从哪飞下来,追着那硕鼠狠狠地啄它,两只大而有力的翅膀不停地扑扇着,样子凶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