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她猛地起身,神色和蔼自然道:“七娘,为娘忽然想到外院还有些事还没做,我们的话还是留着下次再说吧!” 令嘉看着母亲看着姿态优雅,实则步伐匆匆地走出房间,屏住气等了片刻,然后就见到她娘突然又转了回来。 令嘉一脸无辜道:“娘,你不是急着去外院吗?” 张氏悻悻然道:“落了点东西没拿。” 她从榻上摸出一个香囊,转身又走了。 这次她走后,令嘉没有再忍,捶着榻,无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叫你连本闲书也不让我看。 还想骗我,知道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好一会后,令嘉敛起笑颜,悠悠一叹。 一切的争议就到此为止吧! 不需父母再争吵,也不需他们再愧疚。 她总归会活得好好的,不论是以傅家女的身份,还是燕王妃的身份。 第14章 结缘之初 信国公府接过赐婚燕王的圣旨后,道贺的人络绎不绝的上门。 不过,傅家在德宗一朝死得快要绝户,一直到令嘉这辈才重新见了子嗣繁茂的影子,真正亲密到需要令嘉出面招待的亲戚屈指可数。这正好省了她许多功夫。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她的好友王文蕙居然没有上门。 以她对文蕙为人的了解,她决计是要过来向她暗示一番“她原本就对燕王无意,绝不会因此对她生出芥蒂,影响两人感情”之意的。 正当令嘉怀疑王文蕙那边是否出事之时,一个消息解了她的疑惑,带来这个消息的人正是过来探望因扭脚修养在床上的明炤的陆锦。 ——那日春日宴后,令嘉点了头,允许明炤与陆锦恢复往来。她并没有说明原因,但明炤对她这个小姑姑惯是盲信盲从,当即就信了陆锦的无辜,与她重新往来起来。两人久别胜新交,感情倒是比之前更亲密。 “蕙姐姐被指做太子良娣?”明炤惊呼道。 陆锦神色沉重地点头。 即使在古代生活了好些年,但她依旧没习惯封建社会对人权的剥夺。 明炤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她心有余悸地看了令嘉一眼。 与人做小,即便是与太子做小,对于她们这种贵女而言,都不算光彩的事,更别说太子待太子妃是出了名的情深意重,他的良娣又岂是好做的。虽然明炤同王文蕙也十分亲近,但到底亲疏远近不同,在同情过后,第一反应却是想到“幸好被指做良娣的不是小姑姑”。 一直沉默不言的令嘉忽然出声问道:“被指给太子的除了阿蕙还有谁?” 陆锦愣了愣,不知令嘉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答道:“还有公孙十娘和宋八娘。” 令嘉若有所思,这人选倒是挑的好。 公孙十娘是莱国公的老来女——庶出的,宋八娘是次相宋相宋瞻的嫡女——第三任继室生的,再加上一个家族沉寂一朝,才有起色的文蕙,太子因太子妃而错失的缔结盟友的机会这会倒是全补回来了,更关键的是以这三个女郎的身份,给太子做良娣,倒正是不上不下刚刚好。 要换了令嘉,陆斐她们这种被家族看得极重的女孩,皇帝绝不敢把她们都纳给太子做良娣。 ——即便是疼爱如眼珠的嫡长子,但身做皇帝的本能,依旧让他防备着这个儿子。 一个是母家表妹,一个是出名的心直口快,还有一个是出了名的温良人,再加上原来一个结发恩爱的太子妃, 太子的后院怕是要精彩了。 令嘉这样想着,心思却是不自觉地转到了王文蕙身上。 ——这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也是她唯一的知己。 令嘉七岁的时候,跟着父母才从北疆来到雍京的信国公府。那时她才被贼人掳走过,在冰天雪地里的野外呆了一天才被找到,寒气侵体,多年修养前功尽弃。在这之后,张氏对她看得极紧,从不让她走出二门半步不说,身边一日到晚都围着七八个武艺高强的使女,一言一行都被人盯得死死的。令嘉虽是为孝顺张氏而乖乖听话,但也不免为这种紧仄得松不过气的生活方式难受。 所幸,不久之后,慈恩寺的高僧神一法师自西域归来回京城,神一法师以佛法高深闻名于天下,但他更出名的却是他那一手精湛的歧黄之术。张氏上慈恩寺求医后,令嘉被留在了慈恩寺,由神一法师拔除寒气,调理身体,而张氏虽心系爱女,但初回雍京,信国公府有太多事要忙,她到底还是回了信国公府。 虽然张氏留下了一对使女婆子侍卫,令嘉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偷偷甩开下仆,令嘉做了她想做很久但张氏不允许她做的事——爬树。 不过年幼的令嘉不知道一句话,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理放在树身上同理可证。 于是令嘉被困在了树上,然而她为了躲开下仆,挑的地方人迹罕至,根本找不到人帮忙。 眼看日头西移,越来越晚。令嘉等得都绝望时,她终于见着有人过来。 一个差不多和令嘉年龄的女孩。 这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活人,但令嘉却不大乐意在同龄人面前丢脸。 就在她纠结犹豫烦恼出声求助时,她看到这个女孩走到她所在的树前——后山那块属她爬的这棵树最高最粗最显眼,这位衣着锦绣,气质文雅的小女孩忽然伸出脚狠狠踹到了树上,神色狰狞地骂道:“老不死!” 树上的令嘉大惊,这就是她娘和她说的“温柔可爱教养好”的雍京女孩。 “我让你给爹纳妾,我让你把六郎抢走,我让你把我娘逼死……” 那女孩踹一脚骂一声,骂了大约一刻钟后,她忽然蹲下来捂着脸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低声叫“娘”。 令嘉默不作声地俯视着她,不禁生出怜悯。从这女孩方才的话里,令嘉大约知道她娘才过世,似乎是叫她口中的“老不死”给害的。 女孩在树下哭了许久许久,一直哭到声嘶力竭,哭到夕阳西下,她才扶着树干站起身,揉揉酸麻的脚,离开了后山。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令嘉始终保持着安静,没有出口叫她帮忙。 如果说一开始是出于爱面子的心思没叫她帮忙,那后来便是着意体谅了。那女孩刻意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发泄情绪,分明是不欲叫人知道,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打扰她呢。 最后,令嘉在树上挂到半夜,才等来寻她的僧人。 因在树上很是吃了些冷风,体质本就差了许多的她一回去身上就发起热,张氏连夜从来到慈恩寺照顾她。第二日,张氏不顾她还在生病,直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看着身强体健得能一气骂她半个时辰的娘亲,令嘉不闹不怒,反而生出了些许庆幸之感。 虽然凶了点,管得多了点,但她果然还是很喜爱她娘。 在慈恩寺住了半年,令嘉的身体彻底痊愈。 张氏激动之后,终于肯带令嘉出门参宴。 令嘉一开始出于新奇对于这些宴会还是很奉陪的,但参加了几次宴会后,她就对出门彻底失去了兴致。 她模样长得太好,再经使女打扮,看着就跟道祖座前下凡的小玉女似的。那堆夫人娘子们见了移不开眼,可劲地要亲亲抱抱她,这叫不喜生人靠近的令嘉很难受。 再之后,令嘉对此就是兴致缺缺,除了一些推不开的大宴,很少再在出入这些花团锦簇的雍京玳瑁筵。 ——直到她在两年以后再次见到那个女孩。 这次令嘉知道了她叫王文蕙,是临江伯府的四娘,才出母孝。 看着那个女孩带着无可挑剔的亲和笑容跟在她继母身后,游走在雍京高门的社交场上,不着痕迹地争取着遇到的每一个人的好感,令嘉想起后山树下那个又骂又哭,毫无形象的女孩。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也不知她生母逝后,在继母手下过得如何? 在这份微妙的好奇下,在王文蕙试图靠近她时,她没有拒绝。 这事大出他人意料,这个时候,信国公府七娘子的不好接近已在京里传出了名声,便是王文蕙自己,也是受宠若惊——她的手段都还没使出来呢! 信国公府七娘子好友的身份给了王文蕙一份雍京顶级贵女圈的入场帖,令嘉懒怠与社交人情,深居简出,是个资深宅女,但在与王文蕙结交后,着实陪着她出席了好些场合,还给她引见了她好多亲戚长辈,王文蕙抓住了令嘉给的机会,博得这些出身皆是不凡的名门贵妇都对她交口称赞。若无这些重量级的雍京贵妇给王文蕙的名声作基,以她落没许久的家世,她再是长袖善舞,善察人意,也不至被皇后看上,欲选为燕王妃。 王文蕙这人面热心冷,处处与人为善,一言一行都让人感到熨帖,却少有真心。 令嘉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以为意。 许是当年冷眼旁观了她的悲伤痛苦,令嘉觉着自己好似欠了她一份安慰,于是应该给她一点弥补,时日一久,这份亏欠的情绪倒是有了几分真情实意。 但这份真情实意现在却转作了一腔后悔,品尝起来竟是叫令嘉有些苦涩。 倘若当初她没有那般帮助阿蕙,事情大约完全不一样。王文蕙没有那偌大的贤惠名声,以她的家世,当一个太子良娣自是差了许多。如是那样,王文蕙许会嫁一个并不算出色的丈夫,但一定是去做正妻,再以她的手段,总归也能挣出一份好日子来,岂不比在东宫那里艰难求生好得多? 第15章 子非吾友 “……蕙姐姐什么时候进宫?” “好像就是四月中旬下。” “这么急?” “说着好像是官家急着太子的子嗣。” “……可这还不足一个月,就算是为了子嗣也太赶了吧!”明炤喃喃道。 春日宴办在三月,现在已是三月末,一个女子一声最重要的婚嫁事宜就要在这么点时间里仓促完成。而与之相比,她的小姑姑和燕王的婚事,在望子成婚皇帝的催促下也赶得紧,但却是动员了整个礼部帮忙筹备,完全不可一概而论。 陆锦没有答话。 她知道明炤这话是有些偏颇的,以皇室的霸道,一旨令下,第二日让人进宫都不算过分。能给这些时日,已经是看在三个女孩的家世以及她们良娣的位份上了。 只不过这份居高临下的宽容,比之女孩原来该有的大婚,依旧显得太过不近人情。 室内一片沉默,都为那三个女孩的未来的命运唏嘘可惜。 其中以明炤最情切,除开王文蕙,公孙筠和宋如芳都是京中闺阁少女里少有的击鞠好手,明炤与她们一起玩的次数实在不少。 公孙筠虽是庶出,但因是莱国公的老来女,很是得他喜欢,莱国公夫人已是当祖母的年纪,对这个庶女也是难得的宽和。公孙筠日子十分滋润,养成了爱玩爱闹的活泼性子,很有一些孩子气。便是才起过口角的宋如芳,这会看着,也只是个心直口快,鲁莽率直的可怜女孩。 令嘉捋着福寿又软又细的黑色颈毛,美玉雕成的面孔表情淡淡。 这里三人属她与王文蕙交情最深,但现在也属她的反应最平淡。 陆锦从她脸上默默收回目光。 若是未穿越前的她,大约会认为令嘉待王文蕙毫无真心,但这些年见识已经让她认识到,天底下却是存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样的人物,比如她爹,比如她哥,再比如眼前这一位。 单这一项品质,就足以看出这位文昭皇后绝非后世诸多小说电视剧里的那些花瓶美人。 陆锦走后,明炤欲言又止地望向令嘉。 “你想去临江伯府?”令嘉直接点破明炤心思,“别想了,你的脚虽然说好了大半,但娘绝对不会放你出去的。” 明炤抓住令嘉袖子摇了摇,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姑姑,你帮我去和祖母说吗!她最听你的话了。再说,蕙姐姐现在心里指不定有多难受,我想去看看她,也许能叫她开怀点。”